熊大娘吃力地挪动身子,点亮了放在锅台上的油灯。在昏黄的灯光里,她瞥见了悬在儿子方文眼帘上的晶亮的泪珠,再也控制不住愤激的感情,眼泪唰唰地流下来了。

    “这些都是符政委告诉你的吗?”过了一刻,熊大娘颤声问儿子方文说。

    “不是。”熊方文摇摇头,“这是陈士渠参谋长告诉我的。他还说眼下是共产党和国民党合作抗日的时候,符政委轻易不对人提起这些,免得人家说共产党不忘旧仇,总想算旧账,妨碍团结打鬼子。”

    “多好的军队多好的人呵!”

    熊大娘现在更加钦佩八路军了。为了国家大事和黎民百姓,忍下了这个难忘的血海深仇,眼泪咽进肚子里,和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罪魁一道共事。

    “妈,”熊方文亲切地叫了一声,委婉地说道,“共产党为什么要跟国民党合作?红军为什么要爬雪山过草地,吃树皮咽草根,千里迢迢地跑到咱们这里来?鬼子一进关,中央军一个劲地往后撤,忙得连鞋都提不上,八路军却不怕艰险困苦迎着鬼子往前冲,这又是为了什么?一句话,为了抗日救国,为了解救乡亲们不受鬼子糟害。妈,这么好的军队这么好的人,咱能眼看着他们被地主财东勾结小鬼子把他们逼走吗?”

    桌上的饭菜都已凉了,熊方文没有心思顾到这些。熊大娘也不同往常那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桌边催促儿子吃饭,而是静静倾听方文说下去。

    “妈,”熊方文的眼神分外明朗热烈起来,激情充沛地接着下去,“咱们庄稼人祖祖辈辈被地主财东踩在脚底下,做牛做马翻不过身来,熬到今天出了个共产党,这是咱们天大的福气呀。眼下实行减租减息,往后还要土地改革,打倒地主,穷人分田,那时候工人农民管理国家大事,人人有工做,有田种,有饭吃,有书念,日子多么美好呀。”方文说道。

    “是呀!”

    “耳听为虚,眼见是实,共产党八路军在咱村里住了个把月了,他们说的做的,哪一点咱们不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你看胡政委、罗政委、陈师长、陈参谋长还有肖主任、县委邱书记,他象是那号坑蒙拐骗、为非作歹的人么?妈,咱要一心向着共产党八路军,可不能跟他们三心二意呀!妈,你说我这些话对吗?”

    熊大娘被儿子方文的诚挚深深感动了。她早就看得出儿子自从同共产党八路军接触以来,他就被一种新的力量所吸引、感召和熏陶,一天比一天变得更加聪明和懂事,不再象过去那样的粗鲁莽撞了,开始学会冷静地思量和处理事情。说出话来,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也不象过去那样的拙口笨舌了。

    “共产党八路军真会造就人材呀,俺老婆一看到一想到这些就满心欢喜和感激。儿子你今个说的这些话,句句打在我的心坎上,跟俺相投相合。”

    “好呀,妈妈又进步!”

    这时,胡服,罗荣桓、朱瑞、陈光、陈士渠、肖华、曾国华、符竹庭这些善良正直的形象,一齐在脑海里涌现,紧接着耳际又隐隐响起了熊老七和狗腿子张小二的恶毒的声音,一种严肃的责任感紧紧地攫住了她,对白天的那种顾虑和犹疑的态度感到后悔了,便果断地说:“儿子,你说的都对!熊老七不知道在耍些什么鬼把戏哩。快把这事告诉胡政委他们吧,好让他们早有个防备。”

    “妈,你想开啦,我马上去找胡政委他们。”熊方文高兴得眉开眼笑,从板凳上跳了起来……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胡服和罗荣桓等人回来了。

    在熊方明的堂屋里,胡服、罗荣桓、朱瑞、陈光、陈士榘、曾国华、符竹庭围坐在桌边,注意地听完了熊大娘数说熊老七那些造谣挑拨的话。

    “天下乌鸦一般黑。北方地主也并不比南方地主开明些!”曾国华愤慨地说道。

    “只能说更坏!”陈士榘激愤起来,“在过去阶级斗争的年代里,他们预感到本阶级的末日,疯狂地向人民反扑,这倒也不足为奇。可是在今天这民族解放战争时期,他们连一点民族气节都没有。”

    胡服深思地说道:“也还不宜一概而论。事实证明,一部分具有些民族意识的中小地主,他们在民族解放战争的感召之下,同时考虑到自己的切身利益,经过我们的宣传教育,一般还能赞同减租减息,这正是党制订这项政策的依据之一。但是,对于大地主熊老七之流,却不能抱有任何幻想。”

    “他们的阶级警惕性强得很呐,手段也挺毒辣。”罗荣桓说道,“我们刚到滨海地区的赣榆,他们就串通国民党顽固派,想趁我们还还没站住脚的时候挤走我们。减租减息刚附开始,他又利用方文兄弟是独子,造谣破坏,瓦解我们和群众的关系,企图使减租减息运动发动不起来。”

    “罗政委,您尽管放心。”熊方文急急插进来说,“熊老七这些谣言,骗不了也吓不倒俺娘儿俩。”

    陈士榘紧皱双眉,气愤地说:“熊老七真够阴险,他知道大娘和方文兄弟很得乡亲们的信任,老胡和老罗又住在熊方明家里,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若是能把这根旗杆砍倒,就会在群众当中产生很大的影响,所以他就亲自找着大娘开刀。”

    陈士榘的这些话,使熊大娘更加清楚地认识到熊老七险恶用心!深深地觉得辜负了共产党八路军自己的信任。悔恨,自责,使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揉搓着衣角,心情沉重地连声说道:“唉!都怪我一时糊涂!糊涂!”

    罗荣桓笑眯眯地说“不!大娘,我们很感谢您老人家。您及时地揭发了熊老七的阴谋诡计,应谢谢才是呀!”

    “首长太客气!”

    罗荣桓看着熊大笑了笑接着说,“从这件事看来,熊老七的破坏活动绝对不止这些。可是,他估计错了,真正觉醒了的群众是不那么容易欺骗蒙混的,就算一时得手,终究要被揭穿,我们应当相信群众。”

    胡政委接着说:“地主的那一套鬼把戏,今天要失灵了,这样只能更加暴露和孤立他自己。当然,也要恰当地估计到我们的工作深度和现阶段群众的实际觉悟程度。今天,熊老七来这么一手,会给我们增加一些困难,不能存在任何的麻痹和侥幸心理。”

    “对,应该马上调查一下,进行宣传解释,免得工作处于被动。”朱瑞说道。

    院子里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明远撩起竹帘走了进……来。他不知道众人在商讨些什么,又见熊大娘母子在座,稍稍迟疑了一下,便在熊方文让出的长凳一端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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