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往后一百零五天,称寒食节,又叫冷烟节。

    在寒食这一天,古人会熄灭家中所有的火,给火神爷爷放个假,翌日才重新燃起新火,并举行一系列祭祀活动。后来,由于日子太接近了,人们逐渐将寒食和清明两个节日合并了。

    马扩闷坐在牟平家里,回想起晁盖竟然死在了自己的箭下,仍觉不可思议。不该是死在史文恭箭下吗?看来,水浒英雄是没有了。历史,也悄悄的偏离了原本的走向。

    这场遭遇战牵动了方方面面的神经,据说当今官家勃然大怒,连连摔了好几方名贵的端砚。杨戬死了,照例追赠封赏一番,养虎为患的小过也为逝者讳,不再提了,西城所现在委给了一个叫李彦的宦官掌管。

    附近州县主官统统挨了一番申斥,恐怕年末的磨勘要纷纷考评降等。马政众人拼命厮杀,最终护持得金使无恙,总算是功过相抵,不奖不罚。

    至于梁山匪首,圣旨上只字未提。死了的晁盖,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俘虏的史进却没个说法,官府不收,私放也不妥。这九纹龙不知怎么想的,就这么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既不逃回去跟着宋江混,也不要求洗白,成天大马金刀的,全没个俘虏的自觉。

    众人赶到登州,正要浮海北上,正使赵有开病倒了,发热,昏迷。王师中请来附近所有的名医诊脉,皆判为惊吓过度的厥症,虽经施针灌药,怎奈天不假年,径自一命呜呼了。

    偏巧这时,雄州和诜密报,完颜阿骨打已受辽国敕封为“东怀王”,招了安了。这还联盟个什么劲儿?再巴巴的送诏书过去,不是授人以柄,招辽国耻笑吗?爱面子的道君皇帝郁闷了,这帮野人真是靠不住,急忙命马政等人停止前行,只派呼延庆“持登州牒送善庆等归”。

    赵佶是想,这样子,就算辽国知道了,也是登州地方的擅自行动,大宋官家和朝廷是不知情的,没有做出违背两国传统友谊的不当举动。

    殊不知,这样一来,皇帝的面子保住了,呼延庆却被愤怒的女真人囚禁了半年,直到冬天才放回来。

    王师中走了童贯的门路,让王补了呼延庆的缺,权知平海军指挥使。

    马政也回了蓬莱军衙赴任了。

    经历了几场真正的战斗,深感生命无价本领有限的马扩决定先回家苦练武功,操练家丁,为日后的应变打好基础。马政对此十分赞同,悉心指导了几日,把马家几代人的战场经验倾囊相授。

    如此,经此一役,众人算是都有归属。

    这日清早,马扩练功完毕,又和史进对了趟拳脚。这九纹龙似是不忿马扩偷袭,以至自己落败被俘,竟丝毫不留手,每天操练得马扩欲仙欲死。

    马扩咬牙忍受,一方面大呼小叫,满足史进那点暗黑的虐人**,一方面却也为有了好陪练,自己的武艺进步明显而沾沾自喜,正是痛并快乐着。

    进屋擦了汗,还未更衣,忽听门外有人叫道:“子充还算勤勉,没被某堵在榻上。”

    马扩闻声而笑:“你这衙内,现做了官,怎的有空来打抽风?早餐可吃了没?”

    王推门而进,朗声笑道:“今日休沐。季春三月,正是郊游的好时光,特来与你同游。可怜我一早出发,急急赶路,水米未曾打牙。快些酒肉伺候。”

    马扩心中感动,“到底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知道我这几日闷得慌,来得好!你才是及时雨啊。”厮闹一阵,叫十一赶紧安排饭食,有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及饧……宋人喜好食甜,‘饧’是用麦芽或谷芽熬成的饴糖。大伙儿吃过了一同去踏青。

    北宋承袭唐代的风气,算是比较开放的朝代,理学虽经二程兄弟提出,也只是在部分读书人的圈子里流传,男女大防什么的在百姓中还没有影呢。

    整个暮春都是踏青的日子,到了郊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会凑在一起,荡秋千、放风筝、拔河、斗鸡、戴柳、斗草、打球……这是年轻人放飞心情的日子,当然,也是深闺之女相夫的好日子。

    蓬莱郊外的平畅河就是踏青的最好所在。碧蓝的水映着洁白的云,和煦的微风吹动两岸的树叶,沙沙的响。河堤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树荫下停着不少华贵的轿子,一些个窈窕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走走看看,四下游玩。

    马扩与王、史进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又是轻裘怒马,倒是惹来不少注目。

    走了半日,大伙都有些渴了。十一说前方有个村子,居民多与莒格庄联姻,可以去讨口水喝。众人转过一个小山岗,便见几十个茅屋集簇而居。

    进了村子,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众人只寻那门户最齐整的一家,却见大门掩着。

    王渴的狠了,道了声诺便推门而进。众人也便跟上。

    院内同样静悄悄的,一个小厮倚在廊下打盹。

    王抬手要推醒他,却吃史进拦住了,并示意大家噤声。众人侧耳细听,屋后似是有人声。

    大伙儿绕到后院,只见一株老榆树,人抱粗细,树下一个老头,穿着粽叶道服,带着鹿皮羽冠,坐在石凳上喝茶,院子当中,四个后生把两个土陶方鼎扣在一起,随即用水调和一些白色粉末,把鼎炉的缝隙糊起来。

    见到众人进来,那老道士跳将起来,颤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闯入民宅?”

    王胡乱拱了拱手,道:“这位官人是马都监的衙内,某是平海军王。咱们踏青路过,讨口水喝。尔等这是在做甚?”

    一个年轻后生过来见礼道,“几位官人能来,是小的们荣幸。这里唤作徐家村,吾等祖居于此。这位乃吾等本家仙翁,正在开炉炼丹。”

    马扩瞧着那白色粉末有些像水泥,过去用手一碾,很是细润,再看些和水的,被糊在土陶方鼎上,逐渐变干变硬。

    老道士看到马扩动他的东西,皱眉喝道:“那个什么衙内,混弄个甚?”

    马扩转过身来,问道:“老丈。这水泥可是你烧出来的?”

    “水泥?好奇怪的名字。老道使的是六一神泥,从筑城用的‘夹浆’改良而来,用石灰、糯米汁加桐油掺和而成。不过,天一为水,地六成之,这六一神泥,称作水泥,却也不错。想不到这位衙内倒也是个方家。却不敢动问,尊上的海底有多深?哪座高山烧得香?”

    马扩当即一晕:这是道士?怎么听起来像是土匪的黑话?不过,心里却是喜悦不尽。人才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水泥和老道士都是难得的宝贝。

    马扩端端正正与那老道士见礼道,“家父现任登州兵马都监,姓马讳政。某乃承节郎马扩。请教徐真人,你用水泥封堵鼎炉,却是所炼何物?”

    徐神翁腼然强笑,道:“这个……却让衙内见笑了。老道最近炼丹,所费颇多。虽然弟子们孝敬,却也有些囊中羞涩……故此,炼些铜钱花用。”

    炼铜钱?马扩顿觉奇怪,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铜锭什么的。

    那徐姓后生卖弄道:“仙翁乃真正的半仙之人,可以点铁成铜。尔后我等熬制铜汁。就可浇铜成钱。”

    一旁的史进耸肩嘿嘿笑道:“什么点铁成铜?不就是胆水浸铜么。我大宋炼铜,还有几家不会用的?却来卖嘴。不过,你这老道不怕掉脑袋,竟敢铸私钱,却是有胆识。”徐神翁老脸一红。连道惭愧。

    马扩才知道,如今的大宋可了不得,十个道士里八个都会胆水浸铜。此时大宋制铜利用铜铁置换法,每年得胆铜在百万斤之上。这老道徐神翁,更会炼制水泥,胆水,以及提取石精,也就是硫酸。

    马扩很是感叹,大宋的科技其实十分发达,只是很多东西只在道门流传,没大规模的应用到民间。这个老道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了。

    马扩努力挤出和蔼、亲切的笑容,凑近徐老道,“那个,真人,有礼,有礼了。有度牒吗?”

    徐神翁瞅着马扩皮笑肉不笑的脸庞,不自禁的感觉心惊肉跳,未曾细想,赶紧打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缎小包,应道:“有的,有的。”

    出家人不事劳作,也不纳税服徭役,所以僧庙道观往往成为一些好吃懒做之人,甚而是犯了罪江湖亡命之人的避难之所。有鉴于此,宋朝一直严格控制出家人的数量,有一百僧人的地方才准一人出家,大量僧人都只能做沙弥,并不算真正出家,道教的比例好一些,正式出家也需要官方认可。没有度牒私自剃度的,被查到都要受惩罚。

    由于供不应求,这个官方的身份证明度牒,逐渐成了“有价证券”。国库紧张时,朝廷便拨一些度牒到地方,让地方自行贩卖以作公用。《水浒传》里鲁达打死了郑屠,是赵员外花了度牒钱,把他送上了五台山。

    元年间,苏轼任杭州知州,刚刚到任的第一个折子,《祈赐度牒修廨宇状》,就是写机关用房“风雨腐坏,日就颓毁”,“每遇大风雨,不敢安寝正堂之上”,衙门和官舍全是危房,不能住人。

    这是因为,地方官员调换频繁,修好的衙门自己也不太可能住上,反而会落下奢靡的话柄,不如自己在外面购买外宅住的安心。所以,有官不修衙的说法。

    杭州是宋代的上州,其州府原来是吴越国时期的皇宫,在当时自然是奢华无比,但到了百年后,也已经破烂不堪,风雨尽入。

    实在不能住了,怎么办呢?朝廷给了苏轼2 00道度牒,让他卖了修房子,不够的自己想办法。这些年,朝廷印的钱引大幅贬值,度牒却是硬通货,神宗时一道度牒可以卖钱170贯,如今一道度牒的价格已经是三百贯。

    马扩一把抢过那小包,顺手揣入自己怀中,变了脸色道:“何方妖孽,竟敢偷铸私钱!你这徐家村,容留包庇,也都不是‘良人’。嗯,今日正巧得闲,便替衙门出回力,送尔等去见官。”

    此言一出,不但徐神翁脸色大变,徐家村诸人也都吓得魂飞天外。

    大宋朝的百姓,没有人不知道‘良人’身份的重要性赁屋、开店、上学、远行……更不要说考科举了,只要是正经勾当,都需要身家清白。有过案底,或者风评不好的人,邻里是不会具保的,因为你若是将来犯了事儿,保人们是要担责任的。

    没有良人的身份,要么脸上刺了字去当兵,要么从事贱业。总之,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子孙也无法通过科举提高社会地位。所以,《水浒传》里的好汉多半是走投无路才“逼上梁山”。

    徐家村的几个后生急的满头冒汗,欲要动粗,见这些官人骑马跨刀,又估量着讨不到好处。

    神惊胆颤的徐神翁蓦地瞥见史进脸上似笑非笑,到底是闯惯江湖的老狐狸,竟一下子平静下来,对着马扩笑道:“不知官人有何事吩咐?贫道自当尽力。勿要惊吓这些庄户儿郎。”

    马扩也不再拿腔作样,正了脸色邀请徐老道去家中做客。

    可恨这贼道,给他点颜色,反倒拿起乔来,贼兮兮地笑问:“去尊府呢,倒是不妨。只不知是酬神谢愿呢,还是祈福禳祸?总不会是铸私钱吧?”

    马扩噎得直翻白眼,“爷要发财,有的是办法,何必冒那风险?”并简略地提了一些超前的物品或工艺,满以为虽没有霸气侧漏,也足以让老道眼前金光闪闪了。岂料人老精、马老滑,徐老道只是笑眯眯地刨根问底儿、讨论细节,应聘的事全当没说。

    马扩恨得牙痒,对着史进哼道:“既是你露得底,就是绑,你也须将这老杂毛绑来。”说罢转身就走。

    史进瞧马扩气的脸都要变形,认命地叹道:“我命苦,当俘虏。老道,乖乖滴做肉猪,跟着我走罢了,省的争执,反费手脚。”

    眼看这伙官人却露出匪形匪状,徐家村的人一头雾水,王在旁瞧的直乐,吩咐伴当留下来收拾手尾,自己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