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止敛神。

    丝毫没有稍作迟疑,戴上面具就匆匆启程返回启山。原本还在幻想回归启山的情形。言殇是否长高,迟渊如今何许模样。

    经过半天颠簸,还未踏入启山,夙止就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气。空气中有微弱的震动,夙止眼神一紧,停下脚步,眼神搜索正和她快撞面的人。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主,何许人。何许人白袍上还略有血渍,白发风中轻扬。他感应到夙止出山,便半刻不停的赶来。他早知夙止会有出息,现下倒也欣慰当初留她。

    夙止站在树枝上,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人。三年未见,何许人苍老了些,与当初收留她时,那个恐吓她的老头天壤之别。而如今,当何许人突兀出现,夙止才发现在这个天下,她的亲人只是启山,只有启山。何许人浸红的白袍,让夙止心惊。

    落地而跪,声音清脆,“师主。弟子不孝。您这是?”

    何许人将夙止扶起,伸手将袍中锦囊交于她,眼神略微疲惫,“夙止,你听我说。你万不可在踏入启山半步,誓死保护这锦囊,下山去翌昼国找一个叫君莫问的人。将这个交给他。万不可认错人,暗号是,君问天下何其有,若有若无方是真。”

    夙止摇头,她手指颤抖的从袖口里掏出许多,练径时自制的药瓶。想从中找一些能暂时稳定何许人伤口的灵药。

    何许人望着眼前这个个子高了许多,却一如刚来时那般可爱的孩子,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他伸手制止了夙止的动作,轻叹道,“无用的。为师早已上了年岁。现如今已经完成了自己该有的使命。启山这次劫数是命定的。好在该走的人都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夙止也不必为为师担心。只要能帮为师完成这最后一次任务即可。”

    夙止想起何许人当初对自己的放纵和宽容,教导与相处,不自觉的红了眼眶。她脚下一软再次跪在地上,“启山究竟所发何事?师主为何不告知夙止。迟渊师兄现下如何?”

    何许人稍低了些眼帘,语气严肃。他将启山究竟是何种意义,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夙止。夙止是想过启山说不定是某种阻止,却委实没有发现,这里面一半人都是皇室权贵子嗣。而这锦囊中,如果夙止没猜错,定是何许人暗中观察数年的,储君人选极其朝纲中即将继任的官品人员。

    而这样的继官制只有在奉天和翌昼才有。其余小国并不知晓,甚至连启山净山都从未听说。也从未有任何人能到达启山。

    而何许人所说,现在围困启山的不明组织,定是来拿这份名单和行刺皇室权贵中人。

    何许人如此英明,早有防备。所以提前两年遣散启山弟子,这些人来势凶猛必定是蓄谋已久。

    夙止想了想,眉心一皱说,“夙止有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何许人看了夙止许久,嘴角也是一抹苦笑,“我知道夙止所想何事,必不会是自身内部人员告知。凡下山者都要按启山规矩饮断缘丹。断缘丹是启山祖辈之传,为了杜绝启山弟子叛变所练,但凡渗漏有关启山半字必会毒发身亡。况,下启山就等于与启山断了关系。断缘丹一旦生效,启山就会成为一种禁忌。启山结界转变,下山者,将永无再踏启山之日。”

    夙止睁大双眼,感觉手中锦囊千金重,“那夙止日后。”

    何许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从为师见你,就知道你并非寻常人。启山岂能困你。你且听为师一言,若你有心。日后定要为翌昼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启山你不必担心,翌昼不倒,启山横在。但这锦囊,必须快点交于君莫问。”

    何许人眉心一皱将藏在袖中断缘丹弹入夙止口中,只轻轻在夙止喉咙处一点,丹药即送入腹中。

    夙止被这黑色丹药刺得脾肺一疼,眼泪随之而落,声音哽咽,双手紧握。“师主!!夙止可是再回不来了?”

    何许人伸手在夙止额头轻点,夙止清晨才珍惜非常清洗完的面具,噼里啪啦的随着裂痕,散落满地。露出那张颠倒众生的脸。

    何许人也是一愣,任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满脸淤泥,脏乱的小姑娘,长成如此这般。夙止现在泪眼婆娑的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何许人闻到风中夹杂的血腥气逐渐浓烈,把地图和盘缠递给她。“快走。”

    夙止摇头,朱唇微启,“不。就算要走,也要解了启山之难。师主不宜再战。”

    何许人眉头一皱,只能骗道,“你在这只能耽误事,这些小贼,无法伤我,我自有应对方法。你且去完成使命。待到时机成熟,为师让你回来。”

    夙止眼前一亮,喜极而泣,“师主当真?你真愿召夙止回来?”

    何许人点头,伸手一掌,将夙止推出十米开外。夙止胸口一痛,知道在耽误不了,一咬牙,潜入密林深处。

    而她身后,何许人脸上一抹悲凉的笑。“夙止,你莫要生为师的气。这是为师的宿命。”

    话音刚落,林中窸窣。凭空而落一行黑衣人。每个黑衣人均一身黑色锦衣,脸上亦带着一柄面具,每个面具上都有一个数字,是自身的代号。打头而来的黑衣人,戴着写有七号的黑色面具。个子不高却异常挺拔,他靠在树枝上,露出一双不大却异常冷漠的冰瞳,似乎眼神精光所到之处,必冰霜三层。

    何许人剑先出鞘,纵使受伤,速度也是极快。七号也不示弱,左脚借树干之力弹起,轻工如飘,躲避进攻,毫不含糊。何许人心下一惊,方才山下的其他黑衣人虽说武功也好,却不想与这个少年天壤之别,若说迟渊的剑法登峰造极,这少年也丝毫不弱多少。

    越打,何许人越是吃力。原本就不堪的身子,更是超了预支,但多一秒就给夙止争取多了一秒的机会。现下,启山之人应该都疏散的差不多了。加上原本就有应急的措施暗道,何许人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在七号左肩留下划痕。

    七号也是心惊,这老头明明灯枯竭尽,竟还能发挥如此,实在让人心惊。虽然没有抓到该抓的人,找到该找的名单,但。绝不能让他活下来。

    何许人本就没想活下去。他在不久之前就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身子撑不了多日。能为翌昼辅佐了三位君主已是尽头。况且继承人也已经选好,若说唯一的夙愿,那便是夙止。那个莫名其妙的从天而降的少女。但求她日后安好。

    七号最后一击,何许人无力反抗。穿心而过。何许人面带笑容,问道,“少年姓名。”

    七号将剑拔出,腥红刺入双眼。

    “七号。”

    夙止正急于下山,蓦然胸口一阵刺痛,无力可当。

    眼前一黑,从树枝上摔落。跌落时,双膝跪地,发出闷声。耳边是巨大的耳鸣,心口处像被谁狠狠的揪起,莫名的悲伤冲上头顶。

    头脑还未做出反映,眼泪先滑落下来。夙止说不出来自己是怎么了,但一瞬间悲伤的如同灭顶之灾。她无法抑制的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哭完之后,夙止觉得心里空的厉害。好像全世界又变成了她一个人。正如刚来时那般无助。鬼使神差的从怀里掏出她离开时,言殇和迟渊所赠之物。匕首金光,玉佩透亮。

    而现在,天下之大,他们终究没有等她。

    訧记当年青衣白袍,赏一枝花,饮一壶茶,被岁月冲散,连模样竟也未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