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扈三娘不停地说到贾宝玉时,千里之外的贾宝玉,又一次不停地打了好几个华丽丽的喷嚏。

    “宝玉啊,你是不是感冒了?”公孙胜关切地问。

    “不是,这是有人在念叨我——总是有人在时刻念叨我……”宝玉轻声说。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东西!”公孙胜说,“要感冒了可别硬撑着,要闹出一个什么非典来可就麻烦了。”

    “师傅,不要制造恐慌么,都什么年代了,还提非典啊!”

    “咦,这话倒也是啊!非典这玩意倒也真是怪啊,来得突然,去得无影无踪,就折腾那么几个月,一下子就完全销声匿迹,人类疾病中,我就没见过这样的!”

    “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呢,现在再怎么吃果子狸,也没见得这病……”

    “很诡异的病……”

    “很诡异的世界……”宝玉指了指旁边的旅馆,又说:“很诡异的广告!”

    公孙胜看了过去,只见旅馆广告写着:“本旅馆曾发生二十一起连环杀人案,欢迎入住。”

    广告是斗大的pop字体,旁边有碗大的附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才不信会有人入住这样的客店。”公孙胜嘀咕了一句,又说:“宝玉,我们去看看。”

    宝玉兴趣盎然地答应着,一边嘀咕“难说难说,只怕没有房间了……”说着,两人进了店。

    “唉哟,客官,不好意思,本店已经客满!”店家笑容满面地冲着他俩摊开双手,满足的表情加无奈的动作,显得十分喜感。

    宝玉看了公孙胜,“怎么样,师傅,不出我的所料吧,现在的人啊,都很逆天的。”

    “再寻一家吧。”两人出门未走几步,宝玉说:“不用寻,这里的客店挺好找,广告牌都是举世瞩目的……”他顺手一指,果然在百十步外矗了又一个广告牌,斗大的pop字隔着百十步也清清楚楚——“蓝可儿生前住过的宾馆”,附题“明知征途有限险,越是限险越向前”

    “估计也没房间了……”公孙胜说。

    “师傅开窍了。”宝玉夸他。

    没出所料,又是客满。

    此家对面又是一个广告牌“蓝可儿遇难于本店”。

    公孙胜说:“为师举一反三,这一家根本就不用进去了吧……”

    宝玉说:“远远不够啊,师傅!在我看来,估计今天这里所有客店都满了,我们恐怕得露宿了!”

    公孙胜看他一眼,不无遗憾地说:“现在这世界……真是毁三观啊!”

    “那是啊,”宝玉深有同感,“前些年吧,买条鱼回家,还能在鱼肚子里发现纸条曰‘此鱼系毒死,不可食用’,可见盗亦有道,只图你钱,不图你命,现在吧,偷人家的车,车上有两个月的娃,都能活活给掐死……”

    “听得老子都心惊肉跳,这样的世界不适合贫道生活,赶紧的去找李俊他们那桃花源去。”

    “桃花源且明日再说,今天这一晚怎么办?”

    “嗯……这么着,出此镇前面不远,有片大森林,唤做‘野猪林’,我们去那里露营。在树林里搭帐篷相对安全些。”公孙胜说。

    “为什么呢?”

    “有树挡着,起码不容易被风掀了帐篷去啊……”

    “我忘了这茬了,唉,三藏师傅的失踪,也是很诡异的。”

    镇上买了些干粮,出镇走不多远,早望见一带森林,莽莽苍苍,云环雾绕,宝玉赞道:“好壮观的森林,师傅腹中,有一张旅游地图啊!”

    公孙胜谦虚地咳了一声,“这可是一片难得的原始森林哦,货真价实的。”

    “瞧师傅说的,森林难不成还能造假。”

    “这个可以有,有地方山头挖成不毛之地,逢领导检查,直接用绿漆给刷了……”

    “毁三观啊!怪道这些年泥石流这么多……”

    “还有为个经济效益大种桉树,弄得其他植物不能生存的……”

    “毁三观啊,树都有洋鬼子入侵……”

    说话间,他们已走进林中,举目四顾,找寻合适的搭帐篷的地方,但见一株老树鹤立鸡群,霜皮溜雨,黛色参天,藤罗密挂,盘根错节,亭亭如盖,树影圆圆地画出一片清凉地。

    “这棵树不错!”宝玉说着,靠坐在树根下,“就在这片树影的圆心处搭帐篷吧!”

    公孙胜耸耸肩,“你动辄是圆心线段,跳不出你的图形哲学了!”

    宝玉想说什么,却又是一个喷嚏出来,树上正叽叽喳喳唱着的鸟儿全都不出声了。宝玉说,“这谁啊?还在念叨我……”

    “你心里一天到晚都是纷纷扰扰的,”公孙胜指着宝玉背靠的大树说,“你看这树,根深叶茂,多象传说中的菩提树,你应该身在菩提下,心如明镜台啊。”

    “菩提非树,明镜非台,可我的人生却已层层尘埃。”宝玉说。

    “五心不定,六根未净,你还想出家当和尚?”

    宝玉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他的光头已长出短发茬茬。

    公孙胜打开包袱开始搭帐篷,宝玉把日记本放在盘着的腿上发呆。

    “又在研究你的几何哲学啊?”公孙胜凑过去看他腿上放着的日记本,本子上和和以前比,又画了更多图形了。“现在又研究到哪一步了?”

    “上次不是跟您说过,相对相成的事物之间,有一个划定它们分界的‘中点’么?我突然觉得,按对称原则,这个‘中’与左右方向的相对的事物都发生着对称啊……”

    “那我们把‘中点’作为一头,左右相对的事物,岂不都同时走向‘中’的另一头去了……”

    “对啊!这无非最直观地证明,对立的事物本就是同一体,但如此一来,它们与其中点对应,这在哲学意义上又表明什么呢?其实还远非如此,在‘中’和它对称的另一头之间,又会出现‘中点’了,类推下去,将出现无穷的‘中点’……” ‘’

    公孙胜不停地点头。

    “师傅你点一下头就够了,不必要鸡啄米似的点个不停,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我是顺便运动一下头部,预防颈椎病而已,你继续。”

    “你看,首先第一个中点,表示两个相对的事物之间的临界点,过了临界点,则表示事物的相互转化,黑到极至是白。是到极至是非……“

    “这个我理解,比如说天才向前一步就是疯子,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谬误,那,弱弱地问一下,男到极至,难道是变性?”

    宝玉笑一笑,“师傅,哲学上的东西,是不能这么具体地死套的,事物的转化不是某种具体形式的变换……啊啾!”宝玉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这树下是不是有点太凉了……”公孙胜摸了一下树干,“这树有点潮,你可能感冒了……”

    宝玉只管摇头,然后他说:“我也只是动动颈椎……”

    公孙胜抚摸着树干说:“其实,上次你都好象说到座标轴那里了,怎么又回头说线段?这孩子的记性……”

    “是么?不是我记性问题,我特意如此,好,我现在回头说那个座标轴啊,它可以用来观察历史的进程,完美行进是渐进的,沿四十五度方向,是纵横轴中庸与相互妥协的结果,如同物理中的合力,是沿四边形对角线方向发展。吾国历史总在原地打圈,正好是纵横二轴中一轴对另一轴完全压服抑制的结果,它便由座标轴回到线段,座标回到线段的同理类推,就是由线段回到原点……”

    公孙胜抚摸树干的手停住了。

    “其实,在几何学中,座轴可对图形进行计算,而我的座标轴,也可对历史进程中某一阶段的各方力量进行量化后,进行模拟计算,以说明历史在那一时期为何向某一阶段发展……”

    “妙哉!”公孙胜抚掌说,“若真能计算,就可以预测了……”

    “no!”宝玉语气坚定地说:“不要走得太远,过犹不及,在我坚信的铁律中,有重要的一条——历史没有先验!”

    公孙胜搔了搔头,有些扫兴地重新抚摸树干,“咦!”他突然有些大惊小怪的表情,“这树……怎么有些很暖和的感觉呢……”

    宝玉摸一摸树干,说:“我没什么感觉。”

    公孙胜说:“这个正常,我是练功的人,对外气感觉比你灵敏一点,这树是有些暖暖的。”他也靠着树坐下,“宝玉,你还是继续讲你的哲学吧。”

    “我的这个几何哲学,就是用图形直观地去解释哲学现象,凡哲学概念,必以图形示出,反之,凡图形中具有的,必有其哲学上的意义。现在我还是回到线段上来,比如这个‘中’,它表示一种临界或者转换,如黑与白之间的‘中’,而它与极白和极黑均形成对称,这之间必然又出‘中’,无穷下去,‘中’亦无穷……”

    “奇怪啊……”公孙胜说。

    “师傅有什么疑问?”宝玉愉快地问。

    “我嗅到一点酒香,就在……”公孙胜鼻子嗅来嗅去,“好象就是我们靠坐的这棵大树……有些酒味……”

    “啊,师傅有些少见多怪了,”宝玉对公孙胜听课不专心似乎有些不满,“大自然中有很多东西都有属于它自己特殊的气味,有甜的,有酸的,有香的,有臭的,当然,也有些植物可能有酒味,这无非是吸引某些动物或者规避某些敌害的方式……”

    “你继续你继续。”公孙胜说,但他的表情确实显出心不在焉。

    “任何对立又同一的事物可以标于一线,也可以标于一个座标轴,表示它们的对称,既是平行的,又是垂直的,任何一方的发展,即另一方在垂直方向上的发展……”

    “不对啊……”公孙胜喃喃地说。

    “哪个地方不对?”宝玉问。

    “我手摸的这个地方……”公孙胜说,“这里的树皮好象被刮了一片……”

    宝玉觉得很不满了,他用力忍了一下,“师傅,树皮被刮有什么奇怪,你能不能消停一下,等我把话说完啊!”

    公孙胜说:“这里……我手触到的地方,好象刻着字呢……”

    宝玉的好奇心瞬间被激起了,他起身转过一些角度,看到树的另一边,公孙胜伸手摸到的地方,确实是有一片树皮似乎被刮去,但树上有青苔,旁边杂草丛生,那字却看不清楚。因为公孙胜正好坐在旁边,手抚到字迹上,靠触觉才感到,如果只无意一看,基本是看不到字的。

    宝玉与公孙胜轻轻抚去青苔,渐渐看清楚是五个字——

    林……黛……玉……之……墓。

    宝玉跳将起来,他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诡异啊!”然后,他呆望着天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