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释一筹莫展,他现在几乎是废人一个,连一堵完整的冰墙都无法凝结。眼看沙幕笼罩下来,四周流沙也立了起来,像一圈闭合的瀑布,流沙飞瀑陡然拔高,无数飞沙化成利箭飞驰而出,再不做出应变,势必要被打成马蜂窝。

    但此刻上天已是无路,也只能下地寻门了。注意打定,他擎着长剑,冲进沙盘。这番动作顿时令围观者摇头叹息,那桔梗也微微蹙眉。在地上已无还手之力,到了地下更别想咸鱼翻身。

    长剑拖着他向地底钻去,梁勇也纵身跟着追了上来。两边黑沙化为两堵布满沙锥的墙,急速合拢。他继续向下沉沦,沙地里不时窜出沙化的巨手,他寸步闪烁,疾走龙蛇。眼见沙网收拢,他也不避让,卷起急速转动的风锥,破网而出。

    黑沙越来越潮湿,压力也越来越大,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了出来,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梁勇穷追不舍,他比江释也轻松不了多少,心头却在冷笑。再往下已是死路一条,只怕不用他出手,这小子就会被淤积的流沙埋葬。

    “你急着寻死,我便送你一程。”梁勇双掌合拢,前面的流沙骤然收拢,压力陡增。江释感觉到身体已被挤压变形,就连肋骨似乎也在收缩。全身骨骼都在嘎吱作响,嘎嘣一声,肋骨断裂一根,从肋下刺了出来,血如泉涌。那样清晰的痛楚,毫不留情地打开了心底埋藏的闸门。那个瞬间,芙兰可人的容颜,未干的泪痕,忙碌的背影,惨死的景象,一幕幕纷纷扰扰的画面闪过脑海。恍然发觉,他对芙兰也不全是愧疚,还有些别的东西。

    他站在这里,本是为了剑阵,而今,是为了复仇。那样浓烈的恨意比求生的渴望还要坚定,阴戾的杀伐之气灌上脑海,浩瀚的魂力游遍全身,连同周遭冰凉的积水也一并煮沸了。

    “梁勇,我要你跪地忏悔,我要你历尽苦楚,我要你血债血偿……”

    他怒吼一声,任肋骨一根根断裂,他只顾一往而前,劈开淤积的流沙冲了下去,冲入潮湿的积水沙层。

    暗流在地底涌动,大地震颤,沙盘中堆积的流沙突然被无形的大手搅动,瞬即卷成无底漩涡,疾速向地底坍塌,又立刻与喷薄而出的粗壮水柱纠缠在一起,翻卷着冲出地面,瞬间冻结成一根瑰丽的冰沙石柱。那石柱宛如孙大圣的如意金箍棒,撕裂了葛轩庭布下的屏障,将这暗无天日的蚁巢通了个透彻,穿出桃花谷,直上云霄。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惊诧的目光中,江释从地底穿出,长袖挥舞,冰沙石柱在身后轰然倒塌。霞光从洞口钻进来,给他披上一件七彩羽衣,那满身浴血,竟也闪闪发光。

    “狗杂种,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江释身后,梁勇挣扎着爬起来,手捂着双眼,殷红的血泪从指缝中滑落,面目几近扭曲。他就像是个疯子,张牙舞爪,在黑暗中乱抓一气,口中还不断骂出污言秽语。

    但见白雷破空,瞬间击穿了梁勇双腿膝盖。他砰然跪倒在台上,求生的本能让他恢复了些许理智,先前飞扬跋扈的气势在死亡的阴影前也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求饶:“你赢了,我认输,别杀我,别杀我……”

    江释迈出一步,牵动了肋下骇人的伤口,他一把抽出那根贯体而出的断裂肋骨,眉头也不皱一下,就好像那东西原本就不在他体内。其他人却是看得胆战心惊,难以想象要经历怎样痛苦的磨练,才能如此坦然的做到这般地步。

    梁勇已跪地求饶,按照规定,这场决斗也算结束了,但江释显然没打算放他生路。拓拔战本想前去阻止,又被葛轩庭抬手止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江释身上,但见他将那根血肉相连的肋骨随手丢在一边,随后拖着那副惨败不堪的躯体,费力抬腿,几乎是挣扎着向前迈出一步,顿了一下,又往前迈出一步。走一步,问一句。

    “你可曾问过她,还想再活下去么?”

    “你可曾问过她,还有未完的心愿么?”

    “你可曾问过她,插在心上的剑,痛么?”

    “你可曾问过她,噙在眼中的泪,苦么?”

    江释步步紧逼,抬手祭出芙兰那把青木剑。他依旧慢慢的走,每一步落下的声响都震得梁勇浑身颤抖。而后他俯下身来,从身后扯住梁勇头发,另手将那柄青木剑以极缓慢的速度,一寸,一寸,插进他心窝。

    梁勇血泪横流的脸面愈发扭曲了,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剑尖毒蛇一样钻了进来,一寸,一寸,逼近他心脏。他甚至可以听见心脏因为极度的恐慌而急速搏动,那样无法遏制的恐惧,比剑刃破体的痛楚还要难以忍受,他想大声呼救,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你要我给你生路,为何你就不肯给她生路?我放了你走,你也能把她还给我么?”

    江释在他耳畔厉声咆哮,随后用尽全力,将那青木剑狠狠刺了进去,噗嗤一声,从梁勇宽阔的后背钻了出来,鲜血沿着剑刃洒下来,在石台上溅开,艳丽如朵朵梅花。

    梁勇泣血当场,也为试剑大会拉下了帷幕。葛轩庭遣散其他弟子,只留九人在八卦台上。他凌厉目光把众人挨个打量了一番,继而正色道:“你们能通过重重考验站到最后,前途不可限量,但在那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即日起,老夫将亲自传授尔等九幽玄灵剑阵。”

    随后他将九幽玄灵剑阵详细讲解了一遍,等九人尽数记牢,他抬手指着头顶那颗墨黑球体,朗声道:“此物名为墨伤魂,可模拟各类魂术攻击,你们需将其视为假想敌,能在墨伤魂开启期间支撑越久,他日面对冷禅龟时才能站的更稳。今日到此为止,两轮决斗也耗费不少元气,暂且不做演练了。即日起,安排你们九人同宿,要好生切磋。我这里另有几颗仙丹赐下,尔等回去修养,明早再来此听课。”

    众人依次从香隐那里接过一颗墨黑丹丸,随去那合宿之所,就在思过崖附近。安排妥当,江释独自来到思过崖,在断崖边摆了三座香炉,点了两根红烛,上完香又立在那里跟芙兰说了一番话。

    “芙兰,我真名江释,华阳人,自幼孤苦,无父无母。我请不起媒婆,也雇不来花轿,你若是不嫌弃哥哥清贫,我愿照顾你一生。”

    他换上那件袖口上绣着梅花的玄青长衫,而后跪在地上,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又对着那石壁叩首,算作夫妻对拜。拜完天地,他依旧长跪不起,就这么一直跪在那里陪芙兰说话。把他从小到大经历的许多趣事一件件讲给她听,讲着讲着,泪水便涌了出来。

    自从老秃驴过世,他再也没有流过哪怕一滴泪。这个可人的妹子宛如流星一样划过他心底,也总会让他想起那夜在天马镇看到的烟火,绽放了又枯萎,就那么一瞬间的美好,却让人难以忘怀。

    此后,九人同宿同食,那石屋虽大,挤进去九个人也显得很是温馨。江湖儿女,本无太多规矩,只是江释从未与其他女子同宿过,难免有些尴尬。九人中,桔梗修为最高,她又是葛轩庭嫡传,自是以她马首是瞻。每日除了交流经验,大家也很少说话。同居一个屋檐下,江释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就露出几分马脚。

    接下来这几天,他总算是弄清楚了九幽玄灵剑阵的真正用途。蚁巢炼制这门剑阵并不是来对付暗夜,而是为了诛杀冷禅龟。冷禅龟属于最顶尖的妖兽之一,自身实力几乎与那年兽等同。

    凌星辰的记忆里也曾提到这种妖兽,此兽生于北冥玄海,每隔百年便会经由幽冥河溯洄而上,前往流花河觅食一种名为精灵花的神奇水母。蚁巢推算出冷禅龟下一次登陆北域的确切时间就在今年的中秋月圆之夜,而这个狩猎计划早在十多年前就定了下来。

    九幽玄灵剑阵只比九幽玄灵剑诀多了几种变化,剩下的便是如何培养默契。那个所谓的墨伤魂也不知是个什么宝物,颇为神奇,不仅能施展各种魂术,还能随意做出应变,更能轻易抓住阵法中的破绽。九人与之对战了七八天,最多也只困住它一炷香的时间,看得葛轩庭不住摇头。

    除了勤学苦练,葛轩庭每日还要赐下一枚仙丹。那仙丹名为朔方,单从功效来讲,较之金蚁玉液也要强出数倍。江释心知肚明,葛轩庭那老匹夫是等不及了,只好揠苗助长。他们九个看似得了好处,但修为跟不上魂力拔升的速度,真正面对高手时,绝对是弊大于利。但仅对于江释来说,这可就是好事一桩了。

    他与其余八人恰恰相反,乃是魂力扯了整体修为的后腿,枯荣心经对丹药的吸收也远不及他人,此消彼长反倒让他占了大便宜。唯一让他有所忧虑的便是这朔方中除了精粹的灵韵,还有另外一股细不可查的神秘气息。这股气息阴冷幽暗,与那幽冥河死气颇有几分相似,只是异常细微,若非经验丰富极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