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此地三面环山,身后便是一马平川的雪国腹地,也是敲开雪国大门的最后一道玄关。

    这座城卡在腾龙、飞龙、御龙三座大山之间,连通北域的道路就只有正东方御龙山中一条五步宽的狭窄山道。道路两侧壁立千仞,道路上方乃是一线天穷。

    卧龙城主谢旋治军极严,他唯恐玄武奸细混入卧龙城,便在城外设下一道关卡。这道关卡就设在进入一线天的官道两侧,驻扎了上万精锐,就算是大军前来,也随时都可以封住山道,退守城郭。

    队伍到了这里,开始逐个接受盘查。轮到江释的时候,那守关将领劈头就问:“姓谁名谁,原籍何处,何故入卧龙城?”

    他镇定自若,答道:“华阳江释,前往城中寻亲。”

    那将领又问:“寻什么亲?”

    他神秘一笑,道:“手足兄弟。”

    “可有名号?”

    “别号惊鸿。”

    那将领一惊,多看了他两眼,又道:“可有信物?”

    江释俯下身来,低声在他耳畔说了两句话,那将领顿时微微色变,随即吩咐左右,不多时请来一位黑袍男子。

    那人见了江释,五指悄悄在袖口里捏了个手决。那是暗夜独有的阴阳合手印,江释得了凌星辰记忆,对这些暗语自然也是精通,随即做出与之相合的手印。那人随即面露浅笑,示意守将放行,他亲自带着江释进入一线天。

    “在下严子藤,家师乃是天魁星武占魁,不知江师弟师从哪位长老?”

    虽说江释对上了暗语,但这严子藤也着实谨慎,还要再做盘问。好在他早就想好了对策,依言答道:“原来是严师兄,实不相瞒,家师乃是凌星辰。”

    严子藤闻言惊诧,满脸的不可思议。江释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便将事先编好的那套谎言说与他听。却说他是凌星辰云游四海时所收,受了恩师遗命,一直潜伏在玄武军中云云。

    他这番故事真真假假,又有凌星辰的记忆搭桥牵线,就算是夜未央亲自来询问,也不会露出许多马脚。

    “家师星陨天马镇,我为报师恩,潜伏在玄武军中意欲杀贼。只可惜温良玉那厮太过狡诈,竟被他看穿,小弟也是死里逃生。我欲为家师报仇雪恨,无奈修为不济,有辱他老人家的威名了。”

    他还刻意提到了凌星辰的许多秘密,严子藤再不疑有他,也长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生死有命,我辈有志之士,自当置之度外。凌师叔惨遭飞鸟集围攻,溘然长逝,我暗夜灭了一盏启示明灯,上下无不痛惜万分。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江师弟即是凌师叔亲传,切不可妄自菲薄。温良玉那贱奴的确狡诈,你也不必自责。此番穆先生亲自坐镇卧龙城,这里便是他葬身之所。”

    江释闻言惊道:“穆先生也在城中?”

    严子藤点头道:“日前刚到,有他调度指挥,暗夜流沙从旁协助,说不得也要让玄武龟孙再断一臂。”

    鬼谷派纵横两大家齐聚卧龙城,温良玉与穆青绝论道捭阖,想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江释并没有严子藤那般乐观,眼下的形势明显对雪国不利。

    丹霞镇一战,玄武固然损失惨重,却也没有伤其根本,实力仍在雪国之上。更何况洛北辰坐镇北域数百年,根基之牢固也不比雪国差多少,他身后还有泱泱瀚海为支撑,也比燕雪寒更能耐得住消耗。

    这场战争,无论怎么看都是蚍蜉撼大树。也许所有的转机都放在暗夜那盘棋局上,但关键人物凌星辰已然灰飞烟灭,他这个继任者无论修为胸壑都不及凌星辰万分之一,且还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先不说他有没有这份心去继承凌星辰未完的使命,就算有,多半也是有心无力。

    不过燕雪寒也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毕竟雪国上下一心,聚力凝神。而洛北辰为人臣子,虽贵为四灵将之一,仍无法摆脱帝都束缚。且帝都早晚要有一场翻天覆地的大政变,以燕雪寒远见卓识不可能不把这些因素算进去。只要他能撑到那时,静待瀚海变天,说不定真能绝地反击,乃至于星火燎原。

    但这些事都不是江释最关心的,他远赴北域为的是裂土封侯,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让江离过上好日子,为他那满腹经纶却饱受排挤的便宜师父扬名立万。至于替谁卖命,那就要看谁能助他实现这番理想。

    现如今温良玉那里肯定是回不去了,也只好登上燕雪寒这条深陷风雨飘摇中的不系之舟。大丈夫能屈能伸,更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也许江释从来没有仔细想过,他之所以能有这般觉悟,很大程度上也还是站在凌星辰的立场。这师徒之说虽是他杜撰,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继承了凌星辰的衣钵,又学了他残留的术法,也理当继承他未完的使命。

    那三百前的记忆虽是强行插入脑海,却也逐渐与他血脉相连。他窥视了凌星辰的生平过往,也几乎融合了凌星辰的全部人格,就像是一盆墨水泼在白纸上,那样庞大的意念,也必然会对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郎产生无法抗拒的影响。就算没有温良玉无缘无故的诛杀,他多半也会改旗异帜,投奔雪国,只是他潜意识里还没有认识到这种观念罢了。

    追名逐利终是后话,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江离要紧,那丫头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把瀚海帝位让出来他也没心情去坐。但也不便立刻去问严子藤,他现在的身份也还不稳定,难免会引起怀疑。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还是等进入城中再做打算吧。

    暗夜在卧龙城中设有据点暗龙府,位于城南,与城主府遥相呼应,由十大长老之一的厉海石亲自坐镇。

    江释很快就被安排妥当,听说凌星辰嫡传弟子前来拜见,厉海石更是火急火燎就赶了过来。

    厉海石与凌星辰年龄相仿,身影也相似,只是略显矮胖,他同样也是当初创建暗夜的开派元老之一,在暗夜声望极高。

    江释原本想好了一大串措辞来圆那个弥天大谎,毕竟凌星辰借宿体内这种事情,着实匪夷所思,说出去也未必有人相信。也不觉得以厉海石与凌星辰的关系,会那么容易被蒙混过去。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就因为厉海石与凌星辰情同手足,故而只看了江释一眼,就立刻认出他身上的魂力来源于凌星辰。他当然不知道凌星辰与江释的真正关系,也就自然而然的接受了那个随口编造的师徒之说。

    见到江释,他也没问姓氏来历,想必严子藤早已禀报清楚。他只是深深的凝望着那个气质熟悉的少年,竟当众落下泪来。

    这变故如此出乎意料,江释霎时间竟呆住了。那个他叫一声爷爷都显不出尊敬的暗夜长老,就这么老泪纵横,还拉着他的手,旁若无人的嘘寒问暖。

    自从星痕过世,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呵护,心中难免有些触动。

    这时,暗夜其他长老也闻讯赶了过来,见此情形无不动容。江释也没曾想到,他无意间编出来的谎言,竟惹得一众暗夜长老抹泪悲叹,唏嘘之余更生出几分愧疚来。

    “厉师兄莫要再伤怀了,贤侄从温良玉手中侥幸逃脱,又长途跋涉,必定疲惫不堪,还是先让他下去休息吧。”

    说话的便是严子藤的师父武占魁,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心思倒是无比细腻。他也是忧心厉海石身体,怕他伤心过度。

    厉海石也觉有理,便命人为江释准备住所,还特意将他安排在隔壁,想来是方便他随时看护。

    江释受宠若惊,也不便推托长辈一番好意,便跟了那人去房中休息。好不容易清静片刻,正在考虑下一步该怎么走,房门砰的一声被人大力踹开。

    “你就是江释?”

    他抬头望去,但见个一身紫白纱裙的野蛮女掐腰堵在门口,傲气冲天不说,还满脸娇怒。他暗地里想着此女身份,凌星辰既无子嗣也无旁亲,唯一的徒弟就是暗夜掌教夜未央。而他初到暗夜,更不可能得罪什么人,这小妞哪里来的无明业火。

    “这位姑娘寻我何事啊?”

    那野蛮女哼道:“这么说你就是江释咯。我且问你,你是如何伤了爷爷的心,他老人家从未曾这般落泪,偏偏见了你就悲痛欲绝。”

    江释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个,倒是个孝顺的孙女。他也渐渐想了起来,厉海石的确有个孙女,年方十七,厉害的紧,闺名好像是叫厉若冰,应该就是她了。不过这小妞实在蛮横无礼,只怕连风铃也比不过,印象里连凌星辰都不敢招惹。他也不好开罪,便将当时情形给她解释了一番。

    厉若冰却是不信,厉声问道:“我可没听说星辰爷爷又收了个徒弟,你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释心中略紧,这小妞不会看出什么端倪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