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论起轻功来,或许凌波还能比龙溟高明上半分,是以虽然没了白日里人来人往的掩护,她远远地跟在后面,也不易被瞧破行踪。

    入了夜,漆黑的夜幕中挂着一勾下弦月,星子显得犹为璀璨。风稍有些大,吹得那些破旧的窗棱啪啪作响,也带着雨后的倒春寒灌入人的四肢百骸。

    此时家家户户都熄了灯,一排排高高矮矮的房屋扭曲着延伸向远方,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仿佛是一只只怪物的眼。

    尽管看起来和白日里大相径庭,凌波还是很快分辨出四周景物并不陌生,乃是通向扶风巷的道路——莫非他的目的地是杨府?

    正想着,龙溟突然折而向东,绕过扶风巷,翻入了真武观的后门。

    凌波心下惊异,没有立刻跟上,而是贴着真武观的墙壁摒息聆听。龙溟的足音毫不迟疑,似乎早已轻车熟路了一般。凌波微微皱眉,也翻墙而入。

    真武观里花木扶疏,曲径通幽,跟踪起来不像街巷中那么容易。凌波常常需要停下来侧耳倾听,才能辨清方向——也幸好龙溟没有太刻意地隐藏行踪——可这样一来,两人间的距离就渐渐远了起来。

    凌波心中起急,眼看着就要失去龙溟的踪迹,忽然只见远处高墙上人影一闪,速度快到人眼难以捕捉,但她还是直觉地感到那就是她在寻找的人,

    高墙另一端——如果她对长安城的记忆没有出错——正是杨府的东院。

    凌波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

    真武观与杨府之间高墙竦峙,仿佛将天空都割成了两半,使得原本就黑暗的夜更加阴沉压抑。她借着身旁一株垂杨攀上墙头,正要跃下,却生生停止了动作。

    墙的那一边突然没了动静,龙溟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连带着整个空间都寂静了那么一瞬,仿佛被什么一下子吸走了所有声息。

    凌波忙俯低身形,隐藏在枝桠间,手中扣紧了短匕,凝神看着墙的那一头。

    可惜除了夜幕下静谧的庭院,一无所有。

    她索性闭上了双眼,放缓呼吸,打起十二分精神聆听着周遭每一丝动静。

    她听到了风刮过回廊的唰唰声,隔壁老汉的呼噜声,甚至仓库里老鼠的吱吱声……

    除此之外,还有两处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就像是匍匐在草丛中一步一步悄悄接近着猎物的狼,它们嗜血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紧了猎物,仿佛每一个瞬间都会突然发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猎物吞吃入腹。

    可它们偏偏不这样做,它们的脚步是那样的轻缓,不紧不慢,在蒿草的气味里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每挪一寸都似乎经过了精心的计算和小心的试探,那么的有耐心。

    然而,它们的猎物是彼此——这是一场狼与狼的斗争。两方的气息如此接近,凌波无法分辨自己熟悉的那个人究竟是哪一个——又或者,哪个都不是。

    她摒息凝神,一动不动,直到四肢都已麻木,墙的那一头,对峙的双方依然没有动手的迹象,仿佛在比拼耐力一般。这两个人的精神力,委实太过惊人。

    凌波感到背脊上冷汗一滴一滴滑过,几乎要感受不到手中冰冷的锋韧。

    就在此时,东侧之人的气息忽然浊了一个来回。

    凌波倏地张开眼睛,正看到西侧之人举起乌沉沉的朴刀重重劈下。这一击挟着雷霆之威而来,就像上古神话中的神兵,那刀刃一旦落下,就能劈山裂石、开天辟地一般。

    可是凌波几乎在一瞬间就已明了,会占上风的是另一方。她看见那道黑影几乎在更早的时候悄无声息向侧后滑开了半步,以让开锋利的刀锋,一支匕首悄悄交到左手,对着敌人的咽喉直刺。

    这一击说不上有多么高明的招式,但它的轨迹却是如此漂亮——世上大概再也找不到比它更干净利落的线条,似乎只能用漂亮来形容。

    凌波认出他就是龙溟。她极少见他出手,可几乎每次他出手,都会给她不一样的震撼,每次都让她感到他所展露的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