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溟瞟了他一眼,续道:“你也不要想着把他们叫到官衙中来处置,你敢动他们,他们就敢用铁蹄踏平这座官衙。”

    虽然龙溟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但王祥仍是感到一股寒气窜向了四肢百骸,几乎让他站立不稳。

    不过是一群只识弯弓射雕、驰突无垣的野蛮之辈,有什么了不起?可对上他们手中的弯刀,就是那么简单粗暴,自己纵然再满腹经纶,又有什么用处?

    这样的时代,永远都是书生的无奈。

    龙溟端详着他的神情,不由得长长一叹。文武之间的矛盾本就是千古难解的习题,更何况如今又添上了胡汉之别?恐怕他这一生,都始终要与这些矛盾为伴了。这让他感到无可奈何,与深深的疲倦。

    突然之间,他有点想念凌波,想念她用柔软纤细的手紧紧地握住他的。她的体温永远比他凉,虽然完全于事无补,却奇迹般地能够令人宁定下来。

    他赶忙摇了摇头,甩去心中遐思,说道:“若要军纪严明,无非赏罚二道可行。”顿了顿,又看向王祥。

    对方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殿下的意思是……”

    龙溟不答,只是别有深意地举起一卷空白文书。

    可王祥仍没有领会他的意思。龙溟只好说道:“你用这空白文书赦免他们的死罪,再奖赏那些遵守了军纪之人。儒家不是最讲仁义吗?我希望你对我们这些夜叉蛮子,也能多一些仁慈。”

    一番话说得王祥脸色数变,绷着面皮一语不发,半晌才反驳道:“微臣并无差别对待之心。治军本就该严明,就是换了我们汉家军队,微臣亦会同等办理。”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这同样也是‘严明’。”龙溟反驳,“用我的方法既可以达到目的,又不会动摇军心,同时也让先生有机会施恩于众将士,何乐而不为?”

    听他点明了用心,王祥心中不无感动,他这是故意扮黑脸,为了让自己扮白脸来笼络军心。况且,一旦静下心来思量,龙溟的方法也确实比不自量力地直接冲到军营喊打喊杀要可行得多,于是王祥最终点了头:“谨遵殿下吩咐。只是,最好的赏赐无非加官进爵,若不动刀,哪里腾得出位子来?”

    龙溟一怔,不由得沉吟起来。赏些什么,这确实是个难题。金银珠宝?在拿到长安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大部分官府库藏赏了下去,留下的还要应付诸多开支,如今多半已是捉襟见肘,可又不能找老百姓要。土地田产?他手下那些兵恐怕没几个人能理解土地的好处、理解地租这种长期效益,就算赏了也只是明珠暗投。

    思及此,他不由得面露难色:“府库可还有余地?”

    王祥果然摇头。

    龙溟无奈叹气,沉吟道:“先打赏吧,今后的用度,我再同父王借便是了。”随即莞尔一笑,“就当是用了咱们铁鹞骑要交的租子。”

    王祥也跟着笑了:“那可是不小的一笔。”顿了顿,又道,“这次暂且算了,今后殿下如果要赏,不如命能工巧匠赶制些特殊冠带……”

    龙溟立刻会意,哈哈大笑:“先生这是要我给他们‘戴高帽’呀!嗯,确是好办法!”用荣誉收买人心,无疑是最省钱、却能行之有效的。

    “这次就算了。‘高帽’只有殿下这般军士敬仰之人亲自给他们戴才有用,换了微臣,他们只会不屑一顾。”王祥很有自知之明,只是语气一点都不平和。

    “今后会有不同的。”龙溟深深看他,像是许下了什么承诺一般。他长长一叹:“若论攻城略地,我敢说铁鹞骑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可若论治国安邦,他们一窍不通,却是先生所长。我知道,我不在长安,先生势单力孤,多有难为之处,但我也唯有拜托先生了。”说完,他用汉人的方式深深一揖。

    王祥连忙避开,不由得热了眼眶,伏地说道:“殿下知遇之恩,微臣铭记在心,定会尽心竭力,给殿下一个民殷富、田肥美的天府之国。”

    龙溟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躯,连忙伸手去扶,可王祥却并不起身。龙溟看不到他的表情,更无法体会他内心的挣扎。若不是对旧日官府太过绝望,有哪个汉人士子真心想要委身事敌呢?可龙溟却是他实现抱负的唯一机会,他别无选择。

    那边的龙溟也是心潮起伏,政务果然是复杂繁琐,特别是一旦牵扯到人心,就有着算不尽的机关,解不开的矛盾,真不能怪阿幽望而生畏、避之唯恐不及。相比起来,纵横疆场可要来的快意多了。

    也不知道蜀中的战局,又是如何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