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二狗轻轻揭开面前红色为主的关羽面具,看着那张让他不安了大半天的脸膛淡淡地笑了。手上短刀不知不觉间滑落,他捂着脸缓缓跪倒在地,嘴角抽动着。

    乔松雷刚想上前来安慰两句,便看到刚刚发疯一样跑出门去的两个劫匪被几支弩箭钉到了墙上,随即三条高大汉子端着精致的骑弩冲了进来。

    大齐王朝对武器的禁令不是很严,但弩却是绝对禁止的,不管是普通打猎用的弩还是战阵上使用的步兵弩,骑兵弩都是禁中之禁。眼前这三个匪气冲天的男人敢于端着被朝廷严令禁止的骑弩出现在金库那他们的身份自然清晰无比了。

    乔松雷苦笑一声,很识相地举起双手四下里转了一圈玩笑道:”兄弟们今天是来吃流水席的么?“

    张志端着骑弩干净利落地往乔松雷腿弯里踹了一脚,当场就把乔松雷踹得跪倒在地:”燕和,拿绳子来给他绑了”

    燕和自身后掏出牛筋绳上前将乔松雷五花大绑起来,乔松雷一下午尽在跟劫匪周旋,这会儿早已心力憔悴,巴不得他们把自己绑了,最好一下子给自己砸晕过去,眼不见心不烦,这摊子烂事谁爱管谁管。不过有一件事他总是放不开:大厅里面他的弟兄们还好吗?大壮的流了一地的肠子有人给他塞回去了么?

    乔松雷配合着劫匪的动作,丝毫没有反抗的意思,只是回头看了一眼领头的大汉,冷静地开口问道:“这位哥哥,不知道我的那些小兄弟们可还好?”

    张志好奇地绕着他看了看:“久闻冀州城乔松雷最是一条讲义气的好汉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兄弟佩服。”说着胸前重重一抱拳,又道:“你的兄弟们嘛,还好,都睡着呢。我们兄弟三个帮你把那批业余的打劫爱好者打发去地下游历了,这会儿我们想要点薪酬乔老板不会吝啬吧?”

    乔松雷惨笑一声,扯着嘴角说:“这个自然,几位随意取用,别再杀伤人命就行。”说着挑了挑下巴,示意他说的人命就是门口跪着的段二狗了。

    张志顺着对方所示看过去,只见柳青云正掏出一柄短剑在手中旋着,一边还满脸兴趣盎然地看着段二狗。

    “青云”张志喊道:“你干什么?”

    柳青云抬起头看了过来,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数数啊。”

    “数数?”不仅乔松雷愣了一下,就连张志也没闹明白柳青云所谓的数数是什么意思。段二狗依旧双手捧着脸跪着,只是背上开始有节奏地缓缓颤抖起来。柳青云数数的声音大了起来:“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

    段二狗上下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了,当柳青云数到五十七时候他终于拿开了双手,噗的一下吐了出来,中午吃的胡萝卜,白豆腐都以一种糜状洒在了死鬼金龙绿色的软靠上。

    “我、操,竟然是个雏儿!”燕和跟张志意外惊呼,燕和绑好了乔松雷,指着大厅方向一脸不可置信的对张志说:“外面那俩哥们死得太冤了吧?竟然被一个雏儿给一刀弄死了。”

    张志看了看大惊小怪的燕和嘲笑道:“你刚开始那会儿好像还没把人杀了自己就快把苦胆都吐出来了吧?”

    柳青云从腰间扯出一个小小的皮袋子递给段二狗“漱漱口,关外最好的马奶酒。”一边回头嘲讽道:“谁知道那人是被燕和一刀一刀磨死的还是被他一边打一边吐给恶心死的?”

    燕和立刻扔下手中抱着的口袋,冲柳青云伸出一根食指比划着:“你要不要试试老子手上的功夫?”

    柳青云一脸不屑,将手中短剑旋了一圈,握着剑身将剑柄指向段二狗:“小兄弟杀这些人是为了什么?他们是不是欺负你家里人了?来,跟老哥哥说说?说完就痛快了。”

    张志看到柳青云又开始进入知心姐姐角色了不由的哀叹一声,低低地在乔松雷耳边低语了一句,随即一把抱住乔松雷,乔松雷心中一惊:这帮人难道好那口?随即便觉得脑后一疼,眼前所见的桌椅,麻袋,钱堆什么的迅速地翻了个身,接着他就失去了知觉。张志将乔松雷放倒在地上,抄起装了一半的麻袋跟燕和一起飞快地往麻袋里面填塞着,不过他填塞的大多是些珠宝玉器,银票之类,这些在仓库里虽然不多,但总有些输得红了眼的赌徒往赌场里送,所以倒也不少。

    段二狗抓过着柳青云递过来的短剑掖到怀里,就着皮口袋狠狠地往嘴里倒了一大口酒,掺杂着一阵奶腥气的酒浆被他瞬间吞进了喉咙,立刻便有一股热流像一把火一样一直从嗓子眼烧到了贲门*1,被这股热流一激他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眼前披散着头发的男人又开始叨逼了:“小兄弟,我十四五岁时候就开始刀尖上讨生活了,当我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甚至比你还惨:奶奶的,害我半年没敢吃一口肉。但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啊,第一,我杀的那个人他压根儿算不得上什么好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不杀他会有更多人被他祸害;第二,我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何必要那些过分的正义感?这个世界都没有给我平等生活的权利,非要我一个小孩子拿上刀子才能保护自己重视的珍爱的人不受别人欺负。这他妈的什么世道?我不杀那个混蛋我们能把凄凄惨惨的生活继续混下去么?不能!哎,你拉我干什么,我做心理辅导呢。”

    柳青云被打劫完毕的张志和燕和拖走了,段二狗发觉世界终于安静了,又吞了一大口酒定了定神,心中对自己说道“其实他说的不错,我今天不把金龙解决了,以后他总会不停地找我麻烦,甚至找程家父子麻烦,程家父子于我有收留之恩,总不能让他们因为自己而受牵连吧。”

    呆呆地坐了半晌段二狗才爬了起来,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昏睡的账房师爷和乔松雷,一个计划突然在他一向暴躁冲动的脑海里成型。他先在金库里转悠了几圈,挑拣了些许散落下来的银锭之类踹到身上,随后从账房先生的书桌上拿过一壶冷茶漱了漱口,用力地喷到乔松雷面上。

    “啊……啊……”乔松雷似乎做了一个噩梦一般醒了过来,在地上徒劳地扭曲了几下身体之后便停了下来,趴在地上昂头四顾,像极了一条正在搜寻目标的毒蛇,当他看到眼前就只剩下段二狗一人时候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昂起的头颅也无力地低垂下来,像一条被抽去骨头的蛇一样趴在地上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

    段二狗从腰间摸出了自己常用的短刀,缓缓地抽出刀鞘,刀体与刀鞘之间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使得已经蛇一般趴着的乔松雷突然又弹了起来,他昂着头看着了看段二狗手中的短刀,哭丧着脸道:“少侠,你又想怎样?”

    段二狗那把锯齿阔大,还带着几条刀肋的诡异短刀在乔松雷耳边摩擦着,钢铁冰冷的触感使得乔松雷脖子上毛孔一个接着一个竖立起来。好半晌段二狗一直在犹犹豫豫,仿佛在思索着杀还是不杀的终极抉择。突然他挥起一刀直冲乔松雷脖子割去,战战兢兢的乔松雷突然睁开眼,直视着段二狗的眼睛,迅猛的刀势竟然停住了,停在他喉结前一丝,只要他蠕动一下喉结就能撞上段二狗的刀锋。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段二狗冷冷地问道。

    “我想知道少侠为何要我死”

    “金龙跟你都是孙家的人,我杀了他,你看见了,就是这样。”段二狗简洁地表达了行凶的理由。

    乔松雷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少侠为何在我这边动手?难道是故意为了让我看到?”

    段二狗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乔松雷,乔松雷心道果然这样,这样就能理通顺了。咽了一口吐沫,乔松雷接着说:“我跟金龙虽然都是在孙老爷子混口饭吃,不过你也看到了,金龙这狗娘养的带着自己手下那群人来打劫自己主子的产业,这样的人你说是我会袒护他还是孙老爷子会容忍他?少侠尽管放心,此事非但不会给少侠带来不利,相反我敢保证孙家的酬劳绝对不会少。”

    段二狗拿刀背在头上蹭了蹭,“你们孙家的饭我是没那么条好命吃了,我只想你给我记住,外面那几个都是刚才的劫匪杀的,金龙打劫在前,刚刚那三个人黄雀在后,杀了金龙和他的手下。我没有出现过!明白?”

    乔松雷一脸了然,头点得小鸡啄米一样连道明白。

    段二狗站起身来,随手一刀自乔松雷背后划过,然后转身便走。乔松雷心中又是一颤,半晌却发现被绑在身后的双手松动了。激动得受了轮番惊吓的他一下子彻底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带着血腥气息的空气。

    正当他盘算着怎么跟孙家交代时候,段二狗又折了回来,伸出一双满是血迹的手:“乔老板,借我点钱。你们孙家少爷婚宴的猪肉还得我去买呢!”

    1*贲门:胃的入口,能防止胃中食物和胃酸反流入食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