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星恨觉得自己像个瘫软的木偶一般,让人摆弄着。

    这个摆弄他的人,时刻都在注意着他的反应,那么细致入微而小心翼翼,生怕他会疼痛或扰了他梦境里安详的脸。

    或许这个人并不知道,她对星恨所做的一切,星恨都是有感觉的。星恨知道是她把自己从木盆中抱出来,是她用自己的内力,让星恨身上的伤口不再那么疼痛,更除去了他内心的不安与争扎。

    好像在她运功给星恨疗伤的时候,她还因为自己身体的不适而中途停顿过,似乎她吐过血。

    她帮星恨换了里里外外干净而布料柔软的新衣,盖上崭新的花纹被褥。然后她就像是母亲那样坐在他的床边,她柔嫩娇滴的手指,无尽怜爱的抚摸过他的脸,离开的时候,她还亲了亲他的脸颊与额头。星恨以为,这个人就是母亲,他不想让母亲就这么离开他。所以睡梦里他的眼泪溢出眼眶,他心疼而着急的轻唤着:“娘…娘…”

    再然后,星恨就睡得很安稳,他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从来也没有像这一次睡的如此香甜。

    突然,星恨胸口被掌力猛击,许是这人的内力还未到火候,这一掌并不能夺去他的性命,不过星恨也是觉得胸中一片疼痛,猛然从梦中惊醒。

    仇心柳见一掌打在他的胸口上,才只把他打醒,一时之下恼怒更深,出手如风,又是一掌。

    事起突然,星恨又刚刚惊醒,况且仇心柳第一掌打的也不太轻,加之仇心柳认为第一掌打下去没什么反应,这第二掌可要比之前的快狠之极。

    这样一来星恨哪里能躲得开,这一掌又击在他的胸上。星恨面色顿时煞白,哇的一口血喷在了仇心柳的脸上。

    仇心柳被他喷了一脸鲜血,再看着他在自己的掌下昏死过去。心中霎时慌乱害怕。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战战兢兢的用手去推了一推他的身体,他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如同死了一般。

    仇心柳花容失色,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惊恐万分。“我…我打死他了…”她愣愣的看看自己出掌的手,再麻木的看向床上昏死的脸色惨淡的星恨,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她再也不敢多停留一时半会,抓起被子蒙在星恨的脸上,像是觉得用被子将他的身体全盖住,别人就不会知道他死了。

    仇心柳跑回房中,洗了脸,拿上自己的剑与马鞭,她告诉自己说,骑着风驰去山林中练习娘亲教我的五岳剑法,或许就不会这样害怕了。反正我又没在,他是死是活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样一想仇心柳暗赞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于是她叫人从马棚里牵出那浑身雪白的风驰俊马,一路狂奔而去。在路上仇心柳突然意识到,自己两次策马狂奔居然都是为了谢星恨这个野孩子。

    但是从今以后他就不会再来干扰她的家庭了。他已经被自己打死了,死了!真的打死他了吗!像是有几分凄凉的悔恨在胸腔里滋生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不是恨他吗?父亲不理我,也不肯传我什么武学秘籍,竟然把魔荡天哭这样威力绝伦的剑法教给他。他内力不到家,受了些皮肉的伤痛就来向着娘哭诉,娘放下我一个人在床上睡觉不说,还因为他跟爹去吵架……

    娘可是从来都依顺爹的,即便是为了我这个女儿,她也没有跟爹爹说过什么,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与冷落,娘也不去找爹爹说一个字。娘只会抱着我默默地哭,贴着我的脸,娘的眼泪蹭在我的脸上。

    只有我知道娘多痛苦,多需要爹爹的疼爱,但是她只是承受着,忍耐着一切。可是这一次她居然为了这个野孩子去找爹吵架,还被爹爹打伤了。仇皇殿是天下武林所公认的邪恶之地,我的爹娘也被那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称之为魔头,或许用不了多少时候,那群人也会在本小姐的头上安一个魔女,妖女之类的吧。

    狗屁!这些事情我都不在乎,谁欺负我的家我将来就要杀谁,我不管仇皇殿多么阴暗,或许我也有点不怎么喜欢这里的环境,但是它毕竟是我的家,这个野孩子谢星恨一来,就把我的家里搞乱了,我打死他有什么不对,他该死!早就该死拉!我才没有后悔呢,我没有!

    此刻心柳的风驰已经进入深山密林中。她从胸腔里大吼一声,像是要告诉天底下所有的人,她打死谢星恨没有错。

    响彻云霄的吼声中,心柳从风驰的身上雏鹰般飞身而起,身在半空的她并没有伸手拔剑,但那剑鞘却像是离弦之箭一般直钉如在树身之上,那粗大的树干剧烈一震,落叶如残蝶般扑簌簌落了一地。

    仇心柳身形犹在空中,一连几个毒辣绝妙的剑式,没有目标的乱砍乱杀,像是只为了发泄,至于她想发泄的是什么,恐怕就连她自己也是不得而知。

    这套五岳剑法,集合了五家剑派的剑法精华所在,每招每式在剑法之中都堪称绝妙。雩姬传授爱女这套剑法时,更是将自己这些年对剑法的精研成果与这五岳剑法合二为一。是以这融入了雩姬心血的全新五岳剑法的威力可想而知。

    平日里心柳总不能把这套剑法一气呵成的施展出来,剑法的威力更是只到了灵动巧妙的一个境界,此刻心柳只为发泄内心中这股不知名的恶劣情绪,竟是将这套五岳剑法施展的凌淋尽致,风雨不透。

    枝折叶落间,心柳轻灵的身姿在空中飞旋腾挪,剑剑凛冽之极,招招致命嗜血,剑影在细碎的阳光下,化成千条炫目光灿,剑气纵横之间当真有所向无敌之势。

    直到心柳筋疲力尽,口干舌燥之时她才收招,取了剑鞘牵着风驰,再往山林的更深处行去。

    心中似乎平静了许多,但随着这平静而来的是一种淡淡的失落与哀伤。她牵着风驰走在前,风驰乖乖的走在她的身后,她垂着头,用脚踢着山路林间的小石头。风驰在后面,偶尔打出一个鼻响来,像是在安慰着她,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

    猛然间,风驰剧烈的向后扬起前踢,发出一声惊觉的长嘶。心柳被风驰突然的拉扯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向后倒去。她正要开口训词风驰几句,突感头上一阵凉风瑟瑟,抬头一看不禁惊在当地。

    前头树上,正盘着一条花斑大蛇,那大蛇身粗如巨柱,身子蜿蜒扭转的缠在树上,身上鳞片犹如铁甲一般,泛起森冷骇人的诡异光泽,令人皮毛乍开,心惊肉跳。

    此刻那大蛇面色狰狞缓缓的将头立起,火焰般的红信嘶嘶有声,一双恶目如炬如电。它看似安安静静,却随时都有可能飞扑过来要了心柳与风驰的性命。

    仇心柳骑术射猎样样精熟,就算是遇见什么豺狼虎豹之类的,她也不甚惧怕。目下她却浑身冰冷,冰雕石柱般,呆呆立着,莫说动上一动,怕是连呼吸也不敢了。

    这一刻她忘记了她有剑在手中,忘记了她会施展绝妙的五岳剑法,更忘记了她的鞭子其实也不弱,还有她全力发出的一掌,也会把大树洞穿。

    可是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生死关头,她似乎什么都不会了,她只有恐惧,甚至同样忘记了恐惧。

    她美丽的大眼睛瞪得大大的,她知道她的心在抖,她的全身都在抖。

    狂风飚凛带起一股噬人血腥,那巨大怪蛇,就像是这股巨风般,朝心柳的身体飞扑过来,她惊声尖叫,间不容发的惊乱之中,她只觉腕上一凉,一道青紫玄光,如同闪电惊雷一般,直朝大蛇激射而出。

    心柳身后的风驰,乍见这一道惊闪,吓的尖声长嘶,四蹄瘫软。

    大蛇张开血淋淋的大口,尽显狰狞。像是要与这道青紫玄光,在半空之上一决雌雄。

    只是这如魔神一怒射来的青紫玄光,宛如惊电雷焰一般,并没有给它丝毫机会,电光火石般击在巨大的蛇头上,半空之中大蛇已然成了一道幽蓝火焰。

    大蛇落在地上,剧烈的摇头摆尾,撞石缠树,极其惨烈痛苦,却是无法摆脱那一身烈焰焚烧。在无望的挣扎反抗中,渐渐成为灰烬。

    心柳愣愣的望着所发生的一切,竟是再也站不稳,身子一软瘫坐在地上。身后的风驰低下头,用脸摩擦着她的背,跺跺脚,打着鼻响。

    过了半晌,心柳抬起手臂,手腕上的那一串青紫色的佛珠,光泽鲜艳,冰冷剔透。她似乎不相信,是这串珠子救了她,但除了这串珠子,又会是什么东西?

    谢星恨,是我背着他从少林的后山脚下走出来,是我拉着他的手,去叫父亲把他留下来的,而现在我怨他恨他,还杀死了他。

    这串珠子也是他的啊,当日我戴在腕上,觉得好看便一直戴着未曾还他。今天若是没有这珠子,我许是早就被那大蛇连皮带骨的吞吃了。

    星恨!谢星恨!我只打了你两掌,你怎么就死了,我若想你死,我为什么救你啊?

    心柳晶莹的泪珠儿落在珠链上,摔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