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那天,虽然朱棣说过不日要离开京城,再次前往中都凤阳,不过,萧逸然刻意没有去询问具体的离京日期。萧逸然实在是不想,再发生一次去年城门外十里长亭为朱棣送行时的情景。不想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朱棣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京城中达官显贵的误会,尤其是朱棡等几位皇子的误会。

    不仅萧逸然没有问朱棣离京的具体日期,楚天当时不知道是疏忽了,还是和萧逸然一样也是故意躲避这个问题,竟然也没有问。萧逸然不知道的是,以楚天的身份,是没有资格给朱棣等皇子送行,所以才没有问。无意之中,倒是帮了萧逸然的忙。不然,萧逸然知道了朱棣动身的具体日期,如果不去送行,还要费心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才行。

    转眼就是八月十五,天公也作美,自进入八月中旬后,一直是大好的晴天。夜色刚刚降临,一轮满月便从东边的天际,缓缓升了起来。看着天空中渐渐升高的明月,萧逸然不由自主想起那两句诗来: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家万户仰头看。

    中秋本是万家团圆的日子,不想,自己却又落得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赏月。记得两年前的八月十五,也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度过的,虽然是同一个地方,只是那是在北宋的太平兴国八年,江宁府大舅舅家的庄子上。如今,这里已经是自己的怡然居了。和两年前相比,这是唯一不同之处。

    “小姐,尝尝燕王府送来的月饼吧,味道真的不错。”

    晴雯和麝月也看出小姐似乎有心事,便故意找话,想转移一下萧逸然的注意力。

    对了,北宋的十几年,过中秋节是没有月饼吃的。萧逸然隐约记得,月饼应该是在元朝末年,也就是当今的皇帝朱元璋准备起义推翻蒙古人统治时,用以暗藏起义暗号和时间,才得以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最初的月饼,只是宫廷和达官贵人家的一种节令性的小吃。

    随手接过麝月递过来的月饼,萧逸然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了一下,感觉和读大学那一世的滋味稍有不同。

    “小姐,味道怎么样?”

    “还好。”

    “这可是我吃过的最好的月饼了,毕竟是燕王府里的东西,说不定还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呢。”

    晴雯边吃,边美滋滋地说着。

    是啊,普通百姓能够吃到王府的东西就不易了,更不要说是皇宫里的了。

    “小姐,王府送来的节礼中,还有酒呢,小姐要不要尝尝?”

    萧逸然看看晴雯那一脸的表情,知道她想尝尝,所以才有如此一问,便说道:

    “那就拿出来尝尝吧,我们也来试试王府的酒有什么不同的味道。”

    作为一直生活在画舫中的三人,对于酒并不陌生,有时候陪客人用饭,难免禁不住客人的逼迫,偶尔也会喝上一两口。

    接下来,主仆三人饮酒赏月,尤其是活泼,又口齿伶俐的晴雯,总故意说些日常生活中的趣事,逗得麝月和萧逸然一脸笑意。倒也暂时让萧逸然忘记了心头的愁绪,和对遥远的北宋燕山府中父母的思念。

    “晴雯,麝月,你俩今年十八岁了吧?”

    “是啊,小姐,我俩同岁,只是我比麝月大了一个月。”

    “你们还有家人吗?”

    “不记得了,我和麝月也是三岁那年被卖到画舫中,以前的事情已经很模糊了。”

    有点了酒意的晴雯,第一次在萧逸然面前流露出一丝伤感。

    “会想家吗?”

    “小时候,特别是刚来的时候想,现在早已不想了。”

    “想过嫁人吗?”

    “小姐怎么又问这样的话?”

    晴雯低下头去,不再接话。

    麝月倒是没有表现出难为情的表情,看看萧逸然,遥遥头说:

    “就永远陪着小姐好了。”

    “那万一有一天我也嫁人了呢?”

    “不是可以做小姐的陪嫁丫头吗?难道小姐会嫌弃我们,不要我们吗?”

    “呵呵,说着玩的,怎么会不要你们呢?”

    萧逸然抬头看看天空的明月,接着说道:

    “这辈子不嫁人也罢。”

    “小姐怎么能这样想呢?小姐和我们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麝月刚要答话,晴雯却插了进来。

    “小姐难道没感觉到燕王爷的情谊吗?”

    “不许瞎说。”

    麝月也埋怨晴雯道:

    “就是,燕王爷不仅有了正妃,就是侧妃都有了,怎么能让小姐……”

    麝月说到这里,便没再说下去。

    “也是,燕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

    晴雯也想到了这一点,难道燕王爷会让小姐做妾吗?便低低地低估了一句。

    “其实,燕王如此帮衬我们,怕是另有目的。”

    “小姐,燕王爷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目的?”

    “你们怎么看燕王把孙聪送到画舫中这件事?”

    “应该是看好了画舫的生意,想要从中获利吧。”

    晴雯想都没想,就如此说道。

    萧逸然看看麝月,遥遥头说:

    “堂堂燕王爷怎么会看上画舫这点蝇头小利?”

    “那燕王爷是为什么?”

    “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晴雯和麝月不再插话,静等萧逸然往下说。

    “从燕王开始帮衬我们起,估计就有了要把日月舫掌握在手中的打算。再过两年,燕王以及其他几位到年龄的王爷,都要各归各自的封地,也就是就藩。那势必就会远离京城,尤其是燕王,封地在遥远的燕山府,离应天府有两千多里地。”

    “那又如何?”

    “燕王给人的感觉是个绝不会居于人下的人。绝不会躲到遥远的燕山府,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萧逸然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她知道十几年后的那段著名的“燕王靖难”的历史。

    “小姐的意思,难道是说,燕王爷掌握日月舫的目的,是想把日月舫当做其在京城的一处耳目?”

    “麝月猜的不错,除此之外,怕是没有别的用意了。”

    萧逸然虽然嘴上如此说,其实她心里很清楚,燕王对自己是有那个意思的。只是,许是朱棣也考虑到已经有了正妃和侧妃,所以才因为不好安置自己,迟迟没有明确的表达出来。

    “小姐的分析的确有道理。要真是如此的话,燕王爷的心机也真够深的。”

    “天下最复杂,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皇宫内院了。如果没有一定的心机,能不能一直活下去都是问题,就不要说做一番事业出来了。”

    由于兴盛于元朝的戏曲里,时常有描绘宫廷内斗的戏文,对此,晴雯和麝月并不陌生。

    “唉,还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日子要舒坦的多,虽然时常受人欺负,倒是不用和那些王爷一样,整日提心吊胆,勾心斗角。”

    “嘘,噤声,我们不说这些。”

    萧逸然制止了口无遮拦的晴雯,不想,晴雯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呵呵大笑起来。

    “晴雯,你是不是喝醉了?”

    麝月不解地看着大笑的晴雯。

    “你才喝醉了呢,我是想起圣上的一首诗来。”

    说完,晴雯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摇晃着脑袋,朗读起来:

    “鸡叫一声撅一撅,

    鸡叫两声撅两撅;

    三声唤出扶桑来,

    扫退残星与晓月。”

    不等晴雯读完,麝月早已笑的直不起腰来了。萧逸然也听过这首诗,虽然粗俗不堪,却也有着不同凡响的口气。

    “你们两个真是疯了,圣上的诗文,也敢拿来消遣?幸亏是在这怡然居,就我们三人在。要是在外面一时忍不住,那还了得?”

    主仆三人笑闹一会,话题绕来绕去,总是离不开燕王朱棣。

    “小姐,你是没见那天朱林和朱毅来送节礼时的情景。”

    萧逸然听晴雯突然提起送节礼的事情,不由看着她,问道:

    “怎么了?”

    燕王府的节礼是八月十三下午送来的,当时萧逸然刚好在房间听孙聪前来汇报日月舫一个月来的经营情况,并没有现身出来。

    “那天,朱毅一直在偷看麝月。”

    麝月一听,马上扑到晴雯身上,想要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怎么偷看麝月了?”

    晴雯一边躲着麝月,一边气喘吁吁地答道:

    “本来我和竹林在对着礼单清点物品,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只是当朱林喊朱毅把礼物按顺序摆好的时候,我才抬头看了一眼。结果,朱毅根本没有听见朱林的喊声,两眼直勾勾看着在摆弄礼物的麝月。”

    “小姐,别听晴雯瞎说,哪有的事啊?”

    “怎么没有,直到朱林大声咳嗽了一下,朱毅才回过神来,见我正看着他,脸色发红,急忙低下头去。”

    “麝月?”

    萧逸然求证似的叫了麝月一声。

    “小姐怎么能听晴雯瞎说,那天朱林和晴雯在对礼单的时候,不是也目不转睛地看了晴雯半天?”

    “是在看礼单好不好?”

    “既然是在看礼单,那某人为什么会脸红?”

    萧逸然阻止晴雯和麝月继续嬉闹,一字一句地说道:

    “据我所知,朱林和朱毅都是二十出头年纪,也还没有娶亲呢。”

    “小姐?!”

    晴雯和麝月异口同声地埋怨了萧逸然一声。

    三人一直玩闹到明月偏西,才各自回房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