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们依旧谈得很高兴。回宿舍的路上,我又想起了那次尴尬的午餐。于是我对她说:“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她似乎多少有一点点惊讶:“啊?为什么呢?”

    我说:“被那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看着,感觉糟透了。而且和女生一起吃饭吧,太拘束了,怎么都不自在。还有,我的吃相太难看,一定挺惹你烦的吧?”

    她微笑着,耐心地听我说完,笑着说:“有吗?我一直只顾埋头吃饭,没注意啊。好吧,既然你觉得拘束,那咱们以后不坐在一起吃饭就行了。”

    后来,我们当真没再一起吃过饭,尽管有时桌子也离的很近。总的说,我们不常在同一个食堂吃饭,所以用餐时难得见她一面。

    她吃起饭来是很快的。我吃东西即使在男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快,而她竟不比我慢多少。我从没见过有哪个女生吃饭如此迅速,而且在快速之余又不失文雅和端庄。唉,仅仅从这一点上来书,她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女生啊。

    回到宿舍里,喜悦立刻就被压抑与绝望残忍地扯碎了。好梦使人沉醉,噩梦使人警醒。可我与熵姬签下的契约使我几乎不可能再做噩梦。我不甘沉沦,我不愿就这样在闲适的陶醉里一寸寸麻木下去。可我能怎么办呢?除了我自己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在不知疲倦地警醒我了。可悲啊,唯一在提醒我不要再麻木下去的,居然就是我那不断麻木下去的堕落的思想!

    一切正在走向混乱。混乱是一切的归宿。

    末日,越来越近了。

    又一次,我从春梦中醒来了。我醒了。晓雯并不在我怀里。又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

    宿舍楼尚一团漆黑,室友们都还睡得死死的。我和往常一样摸黑穿好衣服,洗刷完毕,收拾罢东西,背起书包出了门。仰望去,依然星斗璀璨,暗月悬楼。

    有的人,永远比他人醒得早,起得早,走得也早,但也比他人更早变成“物”。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做出了决定。我要离开她,离开晓雯。必须结束这荒唐的一切了。再深陷下去,我和她都会被熵姬葬送。我分明已经看到了飞舞在凌晨的深黑里的“群”。快了,就要快了,征兆已经越来越多,我必须尽快准备好一切。熵姬大概也在往人间来的路上了吧,她可不会等我!

    我用蝇头小字写下了满满一纸的决绝书,打算下次约会时交给晓雯。我在里面坦言了我对她的欲念与邪念,我告诉她,我对她的感情也许根本不是爱情,而只是欲望。我没有骗她,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谎话,这一点我可以对熵姬起誓,也可以对宏宇宙起誓,在这一点上我问心无愧。是的,我一直在努力和她真诚地交往,我对她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真实的—— 虽然我不可能把所有的实话都告诉她,虽然我告诉她的一直都是经过选择的实话,但实话就是实话,我始终在竭尽所能地与她真诚相交,就我的个人能力而言,我恐怕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没错,不是爱情,只是欲望。虽然爱情本身就是一种升华了的欲望。我对她的欲望已经太强烈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我就会无可挽回地伤害她。不,我不能那样做,她是个好人,我所见过的最善良的人也莫过于此;而我呢,一个堕落者,浑身每个毛孔都滴落着肮脏的原罪,我不知道世间还有比我更邪恶的人了。我配不上她,永远配不上。欲望主导着我的一切,我对许许多多的女人都有欲望,再真诚而无耻一点,应该说任何一个不算太丑的女人都能激起我的欲望!我就是这样一个虚伪自私、好色滥情、不知羞耻的衣冠禽兽!宏宇宙啊,我,我,我确实不配活着,可不活又能怎样?无论哪个世界,谁都耻于收留我,谁都毅然决然地唾弃我!我只能像孤魂野鬼一般漫无际涯地游荡于世界的夹缝里,永永远远地挣扎着、撕扯着……

    所以,我写得很决绝。我叫她以后不要再来拉芙克莱芙图书馆了。我对她说,我很想和她继续做普通朋友,可我做不到,本能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或者继续与她交往,最终永远地毁灭她;或者了断这一切,给她自由,让我自己陷入不知将要持续多久的折磨与煎熬,两者相较,我只能选择后者。爱不应该自私,爱不应该成为伤害。既然爱她,就离开她,给她自由吧。

    一个“群”飞越天空。我看到了它,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我那濒临迷失和混乱的罪恶的魂魄。

    应该称它们为“她们”才是。

    看来,我错了很久了。

    错了……很久了……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那是一直以来我最最恐惧的事,一切宿命的归宿,一切绝望的结局。

    我看到的,是熵姬的复苏。

    一切已经就绪,不会太久了。

    我,也必须抓紧时间了。

    我一直随身带着那封决绝书。每次约会之前,我都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把决绝书交到她手里;但只要一见到她—— 宏宇宙啊!我所有的决心都仿佛火炉上的黄油块,没有任何迟疑地融化了!我害怕离开她,害怕失去她;我害怕她会真的从我身边离去,再也不亲近我!我害怕这些甚于害怕末日、害怕熵姬!

    决绝书因此押在我的衣袋里,押了好几天。

    那个周六下午,我邀请晓雯去看电影,可她极灿烂地笑着拒绝了我,说是周六周日两天都没有空。失落之余,我叫上室友去了。可还没出校门,就看见晓雯坐上余荆沨的豪华跑车出去了。

    她还一直牵挂着余荆沨。也许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位置。

    当时,我真的很伤心。一种说不出口的悱恻滋味。

    一个周二晚上,我又被独自晾在了拉芙克莱芙图书馆。天色已经很黑,零碎如麻点的星子已在呼唤辉月的出现。我如踞针毡,坐立难安,眼看心脏已被寒意摧磨得冰冷,我再也等不下去了。

    有些人,注定永远孤独吗?

    我踏上了回宿舍的路。我对晓雯说过,如果她晚上有事不能来赴约,一定要打电话告诉我一声。她同意了,也一直这么做了。但今晚,她既没有打电话给我,也始终没有来。

    走在路上,我不甘心地掏出手机,给她的室友发了个短信,问了问她的去向。她们告诉我,她去了学生会。我又问她是否自己一个人去的,她们说是的,没人和她一起去。

    学生会大楼是离生活区最远的一幢建筑,离东校门很近,地处偏僻,到生活区之间要经过几处树林,且有很长一段路没有路灯。据说最近有个男生被人杀死后抛尸在学生会楼后了。我不由得担心起来。

    也不仅仅是担心。我觉得,今晚必须了断这一切了。

    我把东西全放回宿舍,空手又跑了出去。今晚我离开教学楼很早,怕我走之后她又会去拉芙克莱芙图书馆找我,所以我先到那去看了一眼,见她不在,我才跑出教学楼大门,往学生会赶去。才走不几步,却惊喜交加地看到晓雯出现在黑暗中,背着她的小书包,以我熟悉的姿态慢慢地向教学楼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