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

    精神崩溃般撕心裂肺的惨叫从余涣箐口中爆炸出来。与此同时,一支老式左轮手枪飞也似的突出黑暗、掠过他身侧,持枪的手上明耀着一枚色彩暗淡的黄钻戒指:“那是敌人,余牧师,是圣函!她在迷惑你,利用你的弱点!快醒醒,快点动手!我们中间只有你能破坏她!”

    虽是空前急促的语速,魏俊说起话来仍旧冷得像块冰。

    “为什么开枪!?!为什么杀她!?!”理智告诉他魏俊是对的,但余涣箐还是怒不可遏地双手揪住衣领、把魏俊拎上了半空。

    魏俊垂下枪口:“别冲我来啊余牧师!你的敌人在那儿,她是圣函,是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生命的天敌!”

    “你放屁!!!”

    “拜托动动你的脑子,余咩咩!”魏俊狠抽了他一记耳光:“你要害死我们大家么!?”

    余涣箐放开魏俊,双手拄着黑焰之矛,松垮无力地瘫坐于地,哭得像个小孩子。怎么能这样??世界为何如此残酷、如此可怕,无私地赐予他宇宙的珍宝,转眼间又无比残忍地将她夺走?我一生的挚爱,竟然是最最危险的圣函?!余涣箐痛不欲生,伏隔核拉响了凄厉的警报,下丘脑纠结沸涫,肾上腺皮质激素似股股白炽的钢水,“刺啦啦”嘶鸣着灼遍全身,大脑前额叶皮层徒劳地试图理智分析这一切,但前所未有的高浓度多巴胺早就使它不能思考了。

    “我们时间不多,快动手!”魏俊焦急地催促道。

    “等下……”

    “不能等了,余咩咩!”

    活脱脱一个断尽筋骨的僵尸,余涣箐摇摇晃晃地倚矛站立,涕泪肆横,通体颤栗,一步一拖地挪蹭向已是温暖尸身的周丰雪。

    “……愿宏宇宙……饶恕我的罪过……”

    余涣箐抹去泪水,狠狠一咬牙,黑焰之矛穿透了周丰雪单薄柔弱的胸脯。

    二十七

    次日清晨,得知“圣函现世”这一消息的许冰赶到了谢姬娜大教堂。

    “周丰雪在哪儿?”

    与魏俊刚一照面,许冰便心急如焚地劈头逼问。

    魏俊叼着烟卷背倚石柱,指指祭坛前那具早已僵硬冰冷的娇小尸体:“她昨夜出现了‘彻悟’症状。我们没办法,只好用黑焰杀了她。”

    “她说啥了没有?”

    “‘爱我吧,狗狗’。奇怪不?”

    “嗯……”许冰迟疑地点着头:“余牧师怎么样?”

    “师父自己看吧。”魏俊两手一摊。

    周丰雪的尸体旁,一夜之间老了几百岁的余涣箐耷拉个头呆坐于地,凝固了似的纹丝不动,憔悴形削,空洞的双眼漠然直视,一幅丢了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另一具死尸。

    “也真难为他了。”魏俊说:“他选择毁灭自己,而不是毁灭世界。真傻真无私。换做我肯定不这么干。”

    “这可难说,”许冰盯着他的脸,“想想你母亲,你妻子,还有你女儿。”

    二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他们说了些什么,余涣箐听不见,也不关心。他的世界再度空空如也,绝望,只剩下漫漫无涯的绝望。周丰雪,他今生唯一的爱,再也不会回来了。一切美好的过往、甜蜜的回忆,次第幻化成苦涩的暗流,让他愈加沉沦向海沟深处。曾经浸渍身心的痛苦既往不复,伏隔核已死,多巴胺已涸;铺陈在他视界里的,是一条无尽的消沉之路。什么都不要紧,什么都无所谓;意义、动力、理想、憧憬、未来……全部褪色成了无关紧要、不明所以的空泛词汇,再也不属于他身处的宇宙。

    “周丰雪的死,怎么跟外界和学生们说?”魏俊问。

    “跟周家失火的事联系起来,”许冰回答,“就说周府在黑白两道飞扬跋扈、树敌太多,引来仇家纵火焚宅、屠杀灭门;周小姐侥幸逃出火海,却被追到学校来的仇家斩草除根云云。证据链我早就叫咱们的人伪造好了,公安那边也已打点妥当。人类世界嘛,有钱能使磨推鬼。”

    “师父高明。”魏俊呵呵冷笑。

    “别光问我,你那边干的怎么样了?”许冰问。

    “放心吧师父,离阳很快就会成为地球上第一个真正的鬼族城市,人类的垮台指日可待。”

    许冰欣然颔首:“嗯,这下可算要翻身农奴把歌唱了。30亿年来困扰咱们一族的头等难题迎刃而解,如此光耀千秋的丰功伟绩,我们一定要善加利用,你说是不是?”

    二人再次相视一笑,心里明白,何必多言。

    “余牧师,”许冰喊道,“别难过了,起来收拾收拾,一会儿湘城就带警察来了,别给大家添麻烦。”

    “呵~~~~”

    祭坛方向忽然传来一丝娇嗔的哈欠,刹那间悚住了许冰和魏俊。余涣箐眼里亮起惊喜的光彩:“丰雪???……”

    “……好吵啊狗狗。”周丰雪一手揉眼、一手撑着地面坐直身子,眉心的弹孔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踪迹:“没听错的话,这应该是‘∞尾之蛇’许老怪和‘断尾之蛇’魏小坏在讨论怎么欺负我吧?无论在哪个宇宙都抱团组队来给我和狗狗捣乱,真是坏孩子,看来不惩罚不行呢……”

    “丰雪大人!”许冰早有准备似地跪倒稽首:“许某苦候多年望穿秋水,只等大人恢复真身临此宇内,绝无悖逆之心!请大人明察!”

    周丰雪娉婷端立,掸掸校服上的灰尘,背对着目瞪口呆的余涣箐:“呵呵,许院长反应够快嘛。倒是魏俊哥哥怎么不说话呢?当真忘了?还是故意装傻?”

    “我又不是余咩咩那种白痴,”魏俊也不再遮遮掩掩,“实话实说,我这次真的以为打败你了。”

    “可惜哦。”周丰雪粲然嬿然,媚眼盈盈。

    “是很可惜。不过反正我也习惯了。”魏俊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大丈夫敢作敢当,要杀要剐随你便。”

    “别说那么难听嘛。整天斗来斗去那么累,你就不想偶尔休息一下、游戏一下、和谐一下,放下一切恩怨配合配合我,一起过家家,玩场快乐大结局?哪怕就这一次,试试做朋友如何?等你深思熟虑之后回复哦。”周丰雪嬿然转身,俯瞰向余涣箐:“还有你,好哥哥,好狗狗,我回来了哈,见到我不高兴么?”

    “……”

    “唉~~~~”周丰雪锁眉叹气,一脸无奈:“真奇葩,你的记忆怎么就不能随着存在一起过来呢?每到一个世界都要我费时费力唤醒你,好麻烦好麻烦。”

    “你是谁?”余涣箐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周丰雪……她在哪儿?”

    “臭狗!”周丰雪气得一脚踹翻他:“非得懂事乖巧、小鸟依人的你才喜欢?气死我了……许冰,魏俊,你俩该干嘛干嘛去,我得好好调-教-调-教我的宠物狗,场面惨烈悲壮少儿不宜、看者自剜双目就地活埋哦!”

    许冰拽着魏俊一溜烟儿逃了,比三月里的兔子还快。

    爽朗的早晨,和煦的微风,静悄悄的大教堂,向余涣箐轻轻走来的少女。

    “狗狗。”

    周丰雪展开纤细的臂弯,温柔地抱住他,让他哭泣无言的丑脸埋进自己柔软的小小胸脯之中,似一塘暖暖的春水,无声地包溶了他的所有、全部、一切。

    “你的小雪还在,她没有走,她就在这儿。”

    少女的体香,盛开绿野的百合。

    “我,小丫头,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我就是你的周丰雪啊。”

    少女的抚摸,吹拂心田的轻风。

    “这是宏宇宙的诅咒、你的宿命,但我不会放弃。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你在哪儿,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把我遗忘了多久,我都会找到你,陪在你身边,唤醒你的回忆,让你想起我,想起你我之间的羁绊。你属于我,狗狗,从前属于我,现在属于我,今后也将永远属于我。你不是你的,你是我的。”

    少女的爱,燃尽宇宙的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