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提着一只细雕花陶制小水壶,悉心地给院子里的花草浇着水。这个小院是当年显赫一时的聂府里极不起眼的一部分。云溪跟着聂明风刚刚来到这里时,一片破败寥落,早已不复昔日繁盛之景。如今经过云溪一番整理,倒也是井井有条,连那些本来东倒西歪的花草也直起了枝叶,格外葱郁起来,显出一番生动鲜艳的景色。云溪很喜欢这些植物,它们让她偶尔记起祭司殿还有那里的时光,自己的思念之情也会得到一些慰藉。

    她从小在祭司殿长大,以为自己的一生会与其他侍女并无两样,就这么安静地度过。主人就是自己的全部,连主人的喜怒哀乐也是她们的喜怒哀乐。主人就是完美的化身,仿佛生来就是让人仰望的存在。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她在祭司殿成长起来。直到某一天,祭司殿忽然来了两位客人。一开始她以为她们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因家中的权势而享受着祭司殿的优待。后来她才知道,她们竟然只是平民,但是却又很不平凡。她负责侍奉的暮紫岚,拥有惊世的容颜与超绝的武功,不过这一切并不是她所羡慕的,她羡慕的却是暮紫岚自由的意志。暮紫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冒着生命的危险,只是为了找到心爱的人,证明自己的一份感情。她羡慕暮紫岚的这种执着,开始疑惑这世上是否有一种东西,也值得自己这样轰轰烈烈地执着一次。

    苏姑娘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她说每个人都是平等的,任何人都有去努力争取自己的幸福的权利。她总觉得自己不应该听这些话,却不由自主地听下去。所以,她才跑到那个人面前,勇敢地告诉他,其实一直喜欢他。

    现在回忆起当时聂明风惊讶的表情,她仍然会忍不住莞尔。更令她开心的是,原来那个人,也在喜欢着她。用苏姑娘的话说,这世上或许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现在能跟聂明风这样生活在一起,她仍然有种做梦的感觉。然而眼前的院落、景致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更让她确定的是,那个站在门口的人。

    聂明风看着云溪的身影,微微笑着,好像在欣赏什么风景。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云溪放下手中的水壶,走上前去。这个时候聂明风一般应该伴在郑王左右才对。

    “王爷出门了,身边只命铩跟随。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聂明风笑着说。

    “现在王爷很器重铩吗?”云溪小心地问道。她知道,郑王以前凡是出门,必然是要带上聂氏兄弟的,如今竟然只让铩跟随,看来郑王器重的对象已经发生了变化。那个铩她见过一面,是个十分冷峻的美少年,除了讨巧的长相,更可怕的是,他整个人像一块冰一样,即使是微笑,也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阵阵寒意,如同一个毫无感情的生物。这样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得到郑王的器重,云溪一点也不奇怪。但是这也意味着,聂家两兄弟的地位不及从前了。

    聂明风无所谓地笑笑:“这样也好,至少我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可以陪你了。”

    云溪看着他,聂明风的脸上并没有“失宠”后的失落,反而是发自内心的欣喜。她这才放下心来,笑说:“那我是不是要祈祷王爷再多器重铩一点,这样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会更多一点了?”

    聂明风认真地说:“其实这些跟别人都没有关系。云溪,我不会离开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云溪靠在聂明风的怀里,轻声说:“我喜欢听你这样说。再说一遍,好吗?”

    聂明风揽着云溪的肩,说:“傻瓜,这还用说吗?”

    “不, 我就是要听你说,我就是喜欢听你说。”

    “好,那我就说给你听。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会永远陪在云溪身边,绝不离开。”

    云溪听了,露出幸福的笑容,她紧紧抓着聂明风的手,似乎下一刻,他就会消失。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这样没有安全感过。

    聂明风看到云溪这样,不禁一阵心痛,他知道,自从云溪来到聂府,一直小心翼翼,担惊受怕。她总是预感会有人把他们两个人分开,总是预感自己根本就抓不住这短暂的幸福。但是聂明风却不能说什么,那个人毕竟是自己的大哥。现在的聂明风只希望尽快将背负的大仇得报,然后,带着云溪远走高飞,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个的地方,也许,那个时候,云溪才能够放下心中的忧虑,真正地快乐起来。他什么也给不了云溪,甚至一个让她安心的承诺,都难以出口,她却一直在他身边,默默忍受着所有,默默一如既往地爱着他。一想到这一点,聂明风满心地愧疚。他轻轻揽住怀中的云溪,心里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聂明宇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跟那个女人,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这一幕,冷冷哼了一声。聂明风跟云溪马上分开,表情都有点尴尬。

    聂明宇沉声对聂明风说:“你跟我出来一下。”他一眼都没有看云溪,径自走了出去。

    聂明风无奈地跟云溪示意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我看你真是晕了头了!当年为了追随郑王,我们抛弃家业,甚至与小弟决裂。现在你竟然将这一切抛到脑后,你已经被这个女人搞得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聂明宇看着自己的弟弟,气不打一处来,劈头问道。

    “大哥,我没有。云溪什么也没做。”聂明风小声争辩道。

    聂明宇狠狠地说:“你还在替她说话!我告诉你,明曦不懂事,把仇人当成恩主。他的恩主虚无缥缈,我们的血海深仇可是实实在在的。当初我们选择追随郑王,是知道他也在找圣童。现在圣童找到了,而且郑王也改变了初衷,将圣童列为敌人。这对我们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如果你还想为父亲报仇,杀了圣童,就要重新夺回郑王的器重!”

    “哥,我当然想报仇。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首先,”聂明宇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杀了那个女人!”

    “什么!”聂明风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风,云溪这个女人留不得。她活着只会给我们的复仇计划造成阻碍。她是祭司殿出来的,跟圣童还有那个暮紫岚交好。她一定会阻止你复仇,甚至破坏我们的计划。所以,趁现在杀了她,以绝后顾之忧。你更可利用这个机会重夺郑王的信任。”

    “这不可能!”聂明风斩钉截铁地说,“哥,云溪虽然没过门,但是我们早已立下终身之誓。我心里,云溪早已经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做背信弃义之事!”

    “我知道你很难下决心。但是明风你别忘了,你们只是私定终身,那些头脑发昏时立的誓言根本不作数。她是祭司殿的人,祭司殿素来与王府不合,杀她也是对王爷的忠。我们是为了报杀父之仇才杀她,也是对父亲的孝。所以这不仅不算背信弃义,更可保全你忠孝之名。”聂明宇循循劝导。

    “不行,云溪是无辜的。大哥,我绝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她。”

    “你......”聂明宇脸色大变,怒道,“你竟然为了她不顾我们的兄弟之情!这个女人果然是个祸水,好,明风,你下不了手,我来!女人如衣服,兄弟才是手足,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为兄的苦心的!”聂明宇说完,甩手而去。

    聂明风回过头,云溪从拐角处站出来,怔怔地看着他。

    “云溪......”

    “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云溪绽开一个勉强的笑容,问道。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对吗?”

    “要不给你做你平时爱吃的几样菜吧?我去准备了。”云溪说着欲转身离开。

    聂明风一把拉住云溪,“云溪,你担心我真的会伤害你吗?你担心我会背叛我们的感情吗?”

    云溪停止了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我的眼光至于这么差吗?既然是自己做出的选择,就要完全信任你呢!”她的笑容收敛起来,声音很低地说,“要是你真的伤害我,我也不忍心去恨你,明风。”

    聂明风一阵难过,“我不会背叛你,更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云溪跟着聂明风,坐上一驾马车。大约行进了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马车停下的地方,已经到了皇宫的西区。以前每年上元节,云溪跟姐妹会被主人恩准,在这里游玩一天,所以对这里并不陌生。现在想起来,这似乎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下了马车之后,聂明风并没有领着云溪闲逛,而是穿过几个街巷,来到一个偏僻逼仄的街道前,两侧堆着各种垃圾,显得这条街道更加拥挤,勉强容一个人通过。云溪跟聂明风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散着臭气的垃圾走进去。里面竟然有一栋两层小楼。这栋小楼外面看上去十分破旧,几扇失修的窗户被风吹得吱呀作响,似乎马上就要晃下来。窗台还有门口都有一层厚厚的尘土,多年无人居住的样子,但是门槛倒没有多少浮尘。

    聂明风领着云溪走进去。一楼同样堆满了各种废弃物,残缺不全的家具,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这些废物遮住了室内窗户,使光线十分昏暗。聂明风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一下子就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这楼梯虽然旧,但是干干净净的,与整个一楼显得格格不入。

    走上二楼,二楼的景象更让云溪吃惊。这里竟然是一个干净整洁的小屋。窗户被人刻意修过,阳光透进来,屋里明亮温馨。里面摆了几样简单的家具,也是废物改造好的,但是有模有样。显然,这里有人居住。

    两人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屋,云溪正要开口,想问究竟是什么人在这里居住。忽然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风大哥!”

    随着这个充满欣喜的欢快声音,一个敏捷的身影扑向聂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