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被疼痛折磨的不清,但是神智还很清醒。面前这个人,正是上元节那天的算命老头。不知道阿暮有没有认出来,因为她的表情一直冷冷的,根本没有变过。

    老头看到屋里的场景,忙走到鬼医跟前,拉住他拿棍子的手,急切地说:“师兄,这姑娘惹不得。而且,”他往我这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说:“千万不要给她治伤。”

    要不是说不出话来,我几乎要破口大骂:“你个死老头子,我跟你有什么冤仇?你这样害我!本指望你劝劝你师兄,没想到你说了句这么丧良心的话!”

    鬼医放下了手中的棍子,冷冰冰地对老头说:“俺的事啥时候用着你来管了?还有,谁叫你进俺的屋子?赶紧滚出去!”

    最后这句山东腔相当有气势,让老头也不由得神色大变。老头冷冷回道:“师兄,我好意来提醒你,是看在师父的份上,不想让他老人家的好徒弟不得善终!你既然这等态度,我不管你也罢,看来命数已定,天意难违!”

    鬼医一听这话,竟然放下了手中的棍子,怒道:“你木有资格提起师父。你个师门败类,不跟师父学看病,跑去给人算卦,生生把师父给气死了!”

    “你让我解释多少次!师父的死跟我没有关系!”老头脸气得通红。

    “行了!”鬼医一摆手,挑衅一般说道,“今天你不让俺给这妮子治伤,俺偏偏要治!俺要让你知道,你那些什么命数,什么天意,统统都是屁!”

    老头冷哼一声“你等着后悔吧”,便拂袖而去。

    我十分惊喜地看着这个刚才说死也不肯医我的大叔,因为师弟的一句话,改变了主意!这师兄弟之间沉重的宿怨竟然救了我一命!

    阿暮此时也收起剑,望着鬼医说:“就请鬼医先生兑现刚才的话吧!”

    鬼医看了我一眼,我此时已经疼得几乎麻木,痛苦地缩成一团,他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后悔刚才一时冲动说出的话,但是最后还是说:“给你治伤木什么,不过,之后你俩赶紧走人,日后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要牵连到俺。”

    鬼医推开那些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地上出现一个铁门,他拉开那道门,一条地道延伸直下。他没有叫阿暮跟着,只是半拖半扶将我带到地下。阿暮无奈只能听他的,看着外面的动静,不让人打扰鬼医治病。

    地下是一个非常宽敞的密室,捣药的器具也一应俱全,跟上面简直是天壤之别,而且,这里散发着很浓很好闻的草药味。祭司殿有一个院落,里面种满了珍贵的药材,长年就有的某种药香在这里也可以闻到。剧烈的疼痛反而让我更加清醒,其他感官也更灵敏起来了。

    我躺在一张石床上,说实话,硬硬的很不舒服,但是伤口处的难受已经让我暂时忽略了这些。我痛苦地蜷缩起来,隐约看到腿上放毒血的伤口四周乌黑,结的痂早就被挣开,黑色的脓水缓缓流出来。其他地方的伤也好不到哪里去,幸好这里没有镜子,此时我的样子一定跟鬼差不多。

    鬼医坐在床边等高的一个凳子上,他的脸渐渐呆滞起来,似乎意识被抽离一样,我正奇怪,发现他的背后鼓起来了,一个东西摇摇晃晃地从他的脑袋后面的脖子位置伸出来。

    我看清楚一点后,冷汗哗就冒出来了,身上的疼痛感都好像减轻了几分。

    鬼医的后面又长出来一个脑袋!那个脑袋的脖子很长,像一条蛇一样,整个呈现出青绿色,虽然五官俱全,但是十分狰狞,根本就不像个人。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几乎成正圆形,眼白占大部分,中间一个小黑点大概是瞳孔,两只眼睛全都布满了血丝。脸上的肉一块一块有规律的突起,就好像是戴了青铜的傩面具。

    人面蛊!我脑海中蹦出了这三个字。人面蛊是一种很神奇的蛊,寄生在人的身体上,关于它的记载非常少,而我也是大致扫过一眼,当时觉得很恶心,也没有细看。现在看来,难不成这人面蛊是用来治病的?那个脑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嘴不规则地动着,我细听,才听出它在说着什么。

    “有意思…..的……食物……呵呵……呵……”它一边说一边张开嘴,长长的舌头泛着猩红诡异的色彩伸了出来,舌头不断地伸,似乎可以无限延长。

    我勒个去!我闭上眼睛,不忍心再任由这些奇怪的东西摧残我可怜的视觉,但是实在不放心,又睁开。一张开眼,那张无比恐怖的脸猛地向我扑过来,我的心脏顿时停了半拍。

    长长的舌头上有无数小的倒刺,冲向我的小腿受伤的地方。我感觉腿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钩了起来,又不像是腿上的肉,一种腿部被撕裂的感觉袭来,不疼,却非常难受。我努力抬头看了一眼,吃了一惊。

    那舌头此时已在半空,正拉扯着我的什么东西。是什么呢?那是一团透明的东西,一头被挂在人面蛊的舌上,一头连着我的身体,若有若无,很虚幻,但撕扯的感觉又是实实在在的。终于,那团东西被撕扯下了一截,人面蛊卷进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我全身虚脱了一般,气力全无。等我迷迷瞪瞪地清醒过来,鬼医已经恢复了正常。我张张嘴想问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结果对面的大叔一脸“多问一句真的会砍死你哦”的表情,让我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俺不会将你的事说出去,咱从此就不犯扯落了。你甭装死,俺知道你现在走出去木问题,快走吧!”鬼医一脸严肃,挥手让我走。

    我强撑起身子往门外走,想了想,还是道个谢比较好吧,于是停下来,扭回头去。

    “鬼医呢?”阿暮见我自己走出来,有点惊讶。

    “哦,那个大叔说这次实在耗费太大的气力,必须马上休整一下,让我自己先出来了。”

    “既然这样,我们走吧!”阿暮点头道。

    “就这样走?是不是等会儿他出来我们跟他说一声比较好?”

    阿暮摇头:“你已经没有大碍,我们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了。况且看那个医生的样子,便知他并不想跟我们扯上关系,既然不受欢迎,我们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我笑说:“听你说的句句在理,想不走都不行了。”阿暮听罢瞪我一眼,我却看出她自从知道我已经没事之后的满心轻松。

    从医馆出来,我们马上花了很少的钱买了干净的衣服换上,虽然只是粗布衣服,跟祭司殿的比起来自然是天壤之别,但是比我们身上的破烂布条已经好了很多。换好衣服走在西区的街道,也没有那么惹眼了,我怀着捧着已经不能穿的牛仔裤,忽然有种预感:从前的物品一件件被丢弃,我越来越融入这个世界,而回家也越来越渺茫,这个预感让我心烦意乱。

    我们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走进了一家小酒馆,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坐下。这次的行动让我们两个都困顿不堪,自然要马上找吃的来补充体力。

    不必阿暮说,从武侠剧中我也可以知道,像这种貌似简陋的酒肆,龙蛇混杂,可以探到很多有趣的秘闻。虽然江湖传闻半真半假,但无风不起浪,何况还有那真的一半。

    我跟阿暮点了饭菜,两个人都吃得有点狼吞虎咽,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什么吃相风度全顾不上了。店小二添茶时看着我们俩,眼珠一转,嘻嘻笑问:“两位面生得很,不是这里的人吧?”

    我们两个的动作同时一顿,正不知该作何答。好巧不巧的,所有人耳边忽然响起一道炸雷:“伙计,给爷来坛好酒!”这声音震得众人纷纷向门口瞧过去。

    一个醉醺醺的大汉凶神恶煞般摇摇晃晃地迈进来,瞩目的大胡子很有张飞的风范,通红的脸上瞪着两只铜铃大眼,布满了血丝,不知是酒精作用还是长时间没有休息好。

    “哎哟,什么风把单爷给吹来了?”伙计扔下我们两个,调头冲那人走去,一脸夸张的笑容。我跟暮紫岚同时松了一口气,也暗暗观察着进来的那个人。

    “快,快给爷拿酒来!”叫单爷的人说着就要进来找位置坐。

    伙计一边谄笑着一边却不动声色地拦住他。“单爷,好酒咱有的是。只是这酒钱么……单爷,您前几个月的帐还没有结,听说最近您又赌场失意……”

    单爷一听脸直接黑了,怒吼道:“怎么?怕爷没钱?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原来只是个嗜酒如命的赌徒,我跟阿暮再次把注意力放到饭菜上。

    “是是是,小的是长了双狗眼,不过单爷,这店也不是小的说了算的。”伙计并不气恼,只是笑容收敛了一下。接着说:“虽说您跟老板娘有几分交情,但也不能总让小的为难不是?”

    “交情?你个小王八蛋也配说这两个字!你现在瞧不起爷,告诉你,要是放在十六年前,你给爷提鞋都不配!想当年,爷……”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马上住了口。此时整间大堂全都静悄悄的,所有人目光复杂地盯着单爷,惊讶,好奇,更多的是惶恐。十六这个数字让我的心收紧了一下,我跟暮紫岚也紧张地看着那人。

    “你个混小子,不给爷酒喝,等你们老板娘回来,有你们好受的。”那醉汉忽然转了话题,嘟嘟囔囔地走了。

    刚一走,酒馆又恢复了喧闹,食客的酒令声,谈论声,伙计来回穿梭着唱菜名,似乎刚才没有发生任何插曲。但刚才众人的眼神告诉我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