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讲完后,主持人叫马照上台作检查。马照边掏出讲稿边说:刚才吴晓同志说得对,我父亲确实是极端反动的国民党反动派,是人民的死敌,罪恶滔天,死有余辜。然后他照着讲稿历数了马成的种种反革命罪行,并说自己的思想反动,就是传承父亲反动思想的衣钵,从今后,一定要跟这个反动派划清界线,与反动派的反动思想一刀两断。

    马照说完了父亲的罪恶,开始反省自己的反动思想,他说:我作为反革命的儿子不但没有跟反革命作斗争,学校放假竟然还跟他生活在一起,天天看着他搞反革命活动,屠杀革命人民,实际上我跟反革命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差不多也是反革命了。我想我自己真是罪孽深重,我是多么卑鄙无耻!多么肮脏丑恶!

    说到这里,马照已泪流满面,他继续哭着说:我这么反动,这么造孽,可是党和人民却宽恕我,还给我很高的待遇,连那些出生入死为革命奋斗的革命者都没有工资,却给我很高的工资,我惭愧啊!我对不起共产党,对不起人民啊!

    马照泪雨滂沱,伏在讲台上痛哭失声。

    主持人拍拍马照肩膀,示意叫他下去。马照这才用衣袖擦擦眼泪,走下台来。

    吴晓在主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主持人说:马照今天的检查比上次好,但是并没有彻底坦白,这样的检查能通过吗?

    台下参差不齐地有人喊:不能通过!

    邬亚萍抱着孩子,倚门切盼丈夫归来。远远地,马照低着头心事重重地走过来,走近了,她叫了一声“照”,他一抬头,她发现他脸上有泪痕。她什么也不问,忙进屋,打了一盆热水出来。马照呆呆地看着面前的脸盆,喃喃地自言自语:小盆,中盆,大盆……

    邬亚萍说:你在说什么啊?大盆小盆的。

    马照回过神来说:洗澡啊,我们洗澡是分大小盆的,影响大的用大盆,影响小的用小盆,我呢,影响不大不小,用中盆。我不去当这个系主任就好了,就可以用小盆洗了。

    我明白了,你们全系开会就叫中盆啊?系主任当就当了,中盆就中盆了,有什么呀。照,我今天翻了许多报纸,人家全国闻名的大文人都骂自己骂得很厉害,你虽然在你们学校有点名气,但跟他们比起来并不算大,骂骂自己算不了什么。

    他们那些全国著名的学者洗的是特大盆,小盆中盆大盆特大盆,谁也逃不了,哈哈哈……

    照,我知道你今天没通过检查,没通过就再骂嘛,骂到他们满意为止。

    唉,我只怕通不过,已经骂得够狠了,谁知还是没通过。幸亏你提醒我交代我父亲的事,不然更被动。

    他们提了你父亲的事了?

    提了,我没作检查就提了。今天历史系那个吴晓来了,他是银山人,他知道我父亲当过银山专员,他北京大学毕业,刚来我们学校时还跟我套近乎呢。可现在他是钦差大臣了,据说他见过毛主席周总理,还赞扬过他。对了,他还是江帆的同学。

    是江帆的同学?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有这么一个人,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是啊,今天就是他不让通过的。不过我想这跟江帆没关系,尽管他喜欢拉江帆的大旗。

    那他为什么不用洗澡?

    可能他身上已经很干净了,不用洗了吧。

    运动期间的之江大学教师们,要好朋友之间都不来往,怕相互被牵连。正在洗澡的人,别人避嫌都不敢跟他说话。这些日子,马照发现别人都不愿见到他,以前同事见面都是满面笑容的,现在路上碰见熟人都不说话,装作没看见,匆匆走过,有的人远远看见他干脆绕道走。原来学生们都很喜欢马老师,常会围着他问这问那的,现在见了他叫也不叫。马照自形惭愧,尽量避开人们,除了开会,就躲在家里,办公室也很少去,在学校见了熟人也不主动打招呼。

    那天,马照在走廊上碰见同事徐新建,两人错身而过,都没打招呼,只听徐新建在自言自语地说:wife,origin,wife,origin。马照以为他在背英语单词,没在意,走远了,回想刚才徐新建念的单词有些不对劲。“wife,origin”?“wife”这么简单的单词用得着背吗?而且他以前从没有这种习惯。他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呢?

    回家后,马照跟邬亚萍谈了这件事。邬亚萍说:wife是妻子,origin是什么意思?

    origin是来源的意思。

    妻子……来源?他是不是在说我的来历啊?

    对啊,但他为什么跟我来说这个呢?

    徐新建这个人平时跟你关系如何?

    一般吧,不好也不差。

    我估计他跟你来说这个,肯定有他的用意,他在向你传达信息。

    啊!我明白了!吴晓提起过,他们在背靠背收集我的材料,徐新建可能听到了什么,特地来提醒我。妻子来源?啊呀!糟了!莫非他们知道了秋雨他爸的事?祸大了!江帆……吴晓……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