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疼爱云稹和楚晚晴这两孩子,这生日宴会少不得半点马虎,所以提前一月就已经商量如何操办。

    楚晚晴虽是拾遗孤儿,但云家上下从未看不起她,向来她的生日都是和云稹在腊月初八这一天同时过的,每年这一天总少不得些达官贵人、亲戚高朋来此相聚,热闹非凡。

    北方的冬天来的似乎很早,去的也很迟,这段时间似乎人们都是聚集在火盆前度过的,给人的感觉只有冷。当然,地处西北的甘州更是这样,由于气候干燥,冬天的寒风似乎能刮破人的每一层皮肤。

    云稹围着火盆正在书房读《道德经》,桌上的茶热气腾腾的洋溢着,任由火盆中的木屑霹雳作响,也不闻不问。一股寒风袭来,云稹自然地裹紧了身上披的银白色的裘衣,说起这件裘衣还是崔昊打猎时觅得一麋鹿,从其身上所得,二人各执一件,云稹甚是喜爱。

    云稹自言道:又是一年的冬天,这火盆的温度都难以抵御透骨的寒意,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特别。说罢,在火盆中又添了几块木屑,抿了一口热茶,继续研读起《道德经》。

    云端推开门,道:“屋外下着那么大的雪,你母亲的风寒之症又发作了,你不过去探视,倒是在这里很会享受!咦,这是在读什么,竟这么用功?”

    云稹起身穿上鞋子,答道:“回禀父亲,孩儿最近正苦读《道德经》,对其中所述哲理,甚是赞同。一时间竟忘了母亲这档子事,孩儿这就过去,陪着母亲。”

    云端大手一挥,道:“不忙!你既然说是在读《道德经》,那你说说看其中的心得,好让为父知道你是断章取义还是真有所悟。”

    云稹放下手中的书卷,回答道:“回父亲,《道德经》通篇以‘道德’二字为中心,论述了有关修身、治国、平天下及养身之法,其中大多述及政治,文意深奥,无所不包,真可谓是‘万经之王’,不可不读。”

    云端默默点头道:“没想到你这顽皮的人,也读起这晦涩深奥的书籍,罢了!去西厢房陪陪你母亲吧,晚晴也在那边。你母亲整日愁容,我实在不忍,你平时鬼点子不少,定会有取乐她的法子,兴许会对你母亲的病情有所帮助。”

    云稹顽笑道:“父亲,你既然这般体贴母亲,又怎么不亲自过去啊,嘻嘻!您过去肯定事半功倍。”

    云端被云稹一时捉弄的脸色发紫,怒道:“混账东西,哪里学来的这些不正经的东西,刚夸你几句,便不知好歹!”

    云稹感觉事情不妙,急忙赔笑道:“得得得,父亲,切莫动怒,孩儿这便过去就是了!”

    云端斟了一杯热茶,坐在火盆旁边拾起云稹落下的《道德经》,忽听到云稹探头说道:“父亲,不和我一起过去吗?”抬头一望云稹正在看着自己,不由训斥道:“滚!滚!滚!”

    云端看着云稹笑着跑出书房,放下茶盅,

    将手中的《道德经》凌乱翻了几页,自言自语道:“什么治国、修身、平天下的,这上面根本是些别扭的句子,读起来都费劲,没想到云稹......”想到自己的孩子竟开始学习这样的书籍,心里不由偷乐了起来,殊不知云稹只是为了自己以后练功的时候,能够多明白“九渊心诀”的真谛。

    云稹出门后瞬间再次裹紧了裘衣,暗道:“崔昊这家伙已经走了,不然这天气出去玩也别有一番滋味。”说着叹了口气,加快了脚步向西厢房走去。

    “母亲,您好点了吗?”云稹隔着纱帘问道。

    崔氏在楚晚晴的搀扶下翻起了身,命秋菊卷起纱帘,道:“老毛病了,每年的冬天都似乎特别难熬。稹儿,我近日身体难支,心力交瘁,不能为你们操办宴会。你没过去看看管家他们准备的如何!明天就是你和晚晴的生日,且不可马虎。”

    云稹拦道:“母亲,还是休养身体为好,每年都这样过的,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胡说,你是无所谓的,我不能亏待了这聪明伶俐的女儿!”崔氏说完,咳嗽了起来。

    云稹怕惹母亲不高兴,向崔氏作别转身就去大厅。此时的大厅已被下人们装饰的花红灯彩,与这冷清的皑皑雪景,甚不相配!云稹想:母亲倒也真是,这么大的雪,每年为我们都操办生日宴,一家人吃个团圆饭不就行了,也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这么大的雪,想必明天也是不会放晴的,又有那些客人会来!

    张管家瞧云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哪里布置不周,凑过来问道:“少爷,您看我们准备的如何,夫人有令,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您和晚晴小姐的生日,决不能怠慢。”

    云稹苦笑着说:“谢谢你,大家有心了!今日如此风雪天气,布置好之后就让大家伙回去烤火吧!待明日宴会各有赏赐。”云稹说完之后便一步一步消失在风雪之中。

    云稹行至走廊拐角处,听到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崔昊闷声问道:“云少,张管家他们准备的怎么样了?”

    “就那样吧,挺好的!多亏他们有心冒着风雪天气,还为我置办宴会,说实话,心里真的挺感动......”云稹一边回答着崔昊,一边仔细盯着崔昊,觉得今天的崔昊似乎有些不对劲,“崔少,你怎么了,又拉个吊丧脸,走!我近日苦读《道德经》,可谓是颇有心得,比起老夫子的《论语》,那是有天壤......”

    “云少,我......其实......我......”崔昊支支吾吾的打断了云稹的说话。

    云稹不解,进一步问道:“崔少,你今天怎么了啊,出什么事情了?”

    “也没有什么,只是刚才我父亲来了......”崔昊低着头解释着。

    “什么?舅舅来了,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他现在在哪里?我怎么没见着他?”云稹听说他舅舅崔焕也来甘州,

    顿时异常兴奋,边拉着崔昊向前走边问道。

    崔昊被云稹硬拉着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云稹大为皱眉,只听崔昊半天鼓足勇气说道:“父亲他和姑父在书房......他是......来接我回去的。”

    这句话对云稹来说,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

    半晌,两人立在庭院之中,任由风雪拂过,一时竟然都不知如何开口。

    “云少,你别这样了,我也不想回去,可我终究是要回去的。”崔昊不忍地说道。

    云稹怔怔地说:“我去找舅舅问清楚,他怎么能......”烈风吹落了云稹身披的裘衣,可他此时再也无心去拾起,径直向书房疾行而去。

    崔昊拾起裘衣,喊道:“云稹,你站住!我有话对你说。”说罢,崔昊跑过去给云稹先披上裘衣,说道:“云少,我父亲当年因为朝廷党派之争,怕祸及于我,就将我安置在你家。十年过去了,咱们都认为晚晴身世可怜,可我呢!我也一样,十年了,我这次才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生父。还有我母亲,十年了,我连她是什么样子也记不清楚,每当你犯错,姑姑在姑父面前袒护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羡慕,甚至嫉妒!我也想有父亲严加管教,更想有姑姑这样的一位母亲,在我犯错的时候庇护。你懂吗?”

    云稹从没想过这些,今日第一次听到这些话,也不知怎么跟崔昊宽解。心想:难怪这些年他做什么都是小心谨慎,对我父母更是百般顺从。哎!换做是我,我还能做到这些吗?他这么不容易,我还一直嘲笑、作弄他。崔少,你这一走,给我留下的不只是思念更多地是歉疚。

    云稹想完这些,一声不吭,任凭崔昊呼唤,也不作答,在这场凄厉的风雪之中,不得不反转方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卧房。

    冬阳终于出来了,不过终归是迟了些,摇摆着斜挂在西陲边际。

    “稹儿?你就是稹儿吗?都长这么大了啊!真是越来越男子汉了,来坐在舅舅身边,让我好好看看!”崔焕看到崔昊和一银袍少年并肩走进客厅,心想这必是外甥无异,于是离开座席,拉起银袍少年的手问道。

    云稹单膝跪地,道:“舅舅,多年不见,您和家里都还好吗?稹儿,给您请安了!”

    “好,好,都好!稹儿,长大了,我和你父亲是真的老了。”崔焕言辞之间,说不出的凄楚。

    云稹、崔昊各有心事,饭席间虽是强颜欢笑,可两人均知在这场即将放晴的风雪里,他们终归再也很难在一起嬉闹。

    腊八,风还在吹,似乎比起昨日风更大、更冷了些,雪却已经停了。不过和云稹所想大相径庭,云府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府中上下一片欢声笑语。

    云稹蜷生在角落,这凄寒的艳阳下,第一次莫名地理会到了离别前夕的亲情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