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州中繁华热闹,丝毫没有东神洲洛都年节里的冷清寂寞,方源有些后悔把苏有生从瀛洲带来,这样,他能做的事,总是多了许多限制,不过想想也是,他在安山井中,可是待了百十年,这时,可不是当年的东神洲,也不是当年的森罗天下,但是有一点,却是始终都不会变的,那就是人心。

    叹了口气,方源百无聊赖,这道试结束之后,他还得去处理些许杂事,真是个忙碌命,比不得自己那个转世了的师兄,人家江湖逍遥,你却在这里白白给他铲平道路。

    “唉,真是个忙碌命,真不知道,等那个小家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该是怎么样的有趣?”

    方源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了笑。

    一份惦念,倒是飞越千山万水,落在了,桐叶州中的王元宝身上。

    “阿嚏!”

    王元宝打了个喷嚏。

    …………

    年会道试在年节后三天后继续,元淮枳却退出了最终的比试,方源不禁有些失望。

    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除了山海关不成器的剑修程趣归,再往下便是元淮枳,从远方虽为太上山传人,但却不喜欢此间争斗。

    用太上山掌教的话来说,从远方是除了争斗以外,琴棋书画样样都要做第一的人。

    不过,棋却输给了方源。

    大秦皇帝辛昔没有出现在问道台上,按照惯例,道试皇帝只需要露个脸即可,各大宗派也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但是太子师由元淮枳担任的消息,却着实让各个宗派的掌教有些措手不及。

    修行人除了长生大道外,唯一看中的就是道统的传承,大秦未来皇帝修行师父,就是帝师,凡俗由皇帝统治,帝师在民间的影响自然也会极大,这分明是将九州宗摆在了国教的地位。

    虽说大秦镇压气运的社稷鼎就在九州宗灵脉之中,这是各个宗派掌教心知肚明的事情,但明面上还是由正道四宗共同担任大秦国教,这次辛昔的这手釜底抽薪,将除却九州宗外的三宗摆在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地位上。

    今日清晨,佛子亲入长乐宫,至于与辛昔谈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道试开始前长乐宫里传出消息,太子将进入相国寺跟随佛子的师弟精修佛法,以期修身养性。

    那佛子与辛昔谈的东西,就着实有些耐人寻味了,太子入相国寺,九州宗的盘算落空,辛昔想借助九州宗打压另外三宗的计划,无疾而终。

    一家独大,是行不通的。

    不过在佛子入长乐宫前,庆余书院的山主宁苛听闻辛昔想要让九州宗元淮枳做太子的修行师父,顿时火冒三丈,召回了所有在朝廷上任职的庆余书院弟子,就连在宗室担任供奉的弟子也一同召回。

    宁苛的脾气,辛昔最清楚不过,当年上代皇帝给他找的师父便是宁苛。

    道试如期而至,但是这番风波却让道试变了些味道。

    苏有生和周钧一早便到了问道台上,方源没有来,只留下一道剑书,说自己有些事情需要处理。

    东海之行方源便独自去过一个地方,苏有生不知道,这次也是一样,所以她并不惊讶。

    每宗带队的长老对于这最后的争斗,并不看重,道试其实就是一个试探与威慑。

    每年道试的胜者,就是一剑宗,所以各宗并没有期望大胜,只是走个过场。

    潮来宫的徐子恒也在其中,输给了陶然,但他仍旧进入了这最后的道试。

    不过他身边的枯槁剑侍却没有跟来,苏有生感知到徐子恒的修为比之与陶然比试时陡然提升了一大截,绝对不会低于乘正境。

    “小心应对徐子恒。”苏有生这番话是说给周钧和顾静笃听的,因为她想起了去天峰卷宗里记载的潮来宫秘术。

    沂南点点头,他所要面对的就是徐子恒,虽然他学会了一剑宗九大剑诀中的两门,还有养剑法,但是对于徐子恒,周钧还是颇为忌惮的。

    陶然的剑道境界和修为比周钧不知高出了多少,但面对徐子恒还是没有保留实力,那徐子恒的实力从此就可见一斑了。

    站在苏有生身旁的沂南眼中战意汹涌,自从他由剑峰拜入人来峰后,这份战意便越发凌冽,人来杀生,这便是风雪山人来峰的剑意真谛程趣归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徐子恒身上,而是转向了从远方和陶然两人,至于剩下的几位各宗精英,他看不上眼,也不屑于与之一战。

    问道台的气氛越发紧张,神都新开的涮锅酒楼同样

    热闹非凡。

    蔡家酒楼搬到了儋州,说是老板受不了北方的寒凉,但是涮锅只有在这寒凉的北方才能吃出它的真味,这让一众老饕折腕叹息了好久。

    不过生意便是那雨后春笋,你方唱罢,我方登场,这新开的涮锅酒楼比蔡家酒楼会选位置,金水桥旁的蔡家酒楼搬走了,朱雀大街上又来了家五丰斋。

    店主是个喜欢抱着黑猫的年轻人。

    五丰斋里没有店小二,只有一个随堂的光头男人,年龄约莫花甲之龄,除了光秃秃的脑袋堪比相国寺里的僧人这个特点外,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一对招风耳。

    蒸腾的热气,薄如蝉翼的牛羊肉,还有辛香醇厚的蘸料,不比原来的蔡家酒楼差多少,只不过原先去蔡家酒楼的人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吃涮锅而已,还有那可餐的秀色。

    光头男人笑着迎来送往,丝毫不觉疲惫,能感觉到疲惫了,那便是自由的,寂寞且孤独的重复着日复一日的折磨,就连疲惫和承受痛苦的资格都被剥夺了,活着与死去又有何分别?

    “怎么样,累吗?”抱着已经睡着的黑猫,年轻人问道。

    光头男人颇为忌惮地看了眼已经睡着的黑猫,笑道:“丰都有句古话,叫做不自由毋宁死,我现在自由了,便不会累。”

    抱猫年轻人闻言淡淡道:“那丰都的另一句古话你可曾听过?”

    光头男人脸色一变,他已经知道这个把自己救出来的年轻人想要的是什么了,天底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万物皆有因果和代价。

    “掌柜的,再来一斤肉!”

    “得嘞。”

    光头男人应了一声,绕开抱猫年轻人快步走进了后厨,他是时候该找个机会逃走了,报恩这件事,只有傻子才会去做。

    年轻人怀中的有着琥珀色眼眸的黑猫醒了,缩在爪心里的锋利,燃起了点点幽茫的火焰。

    “你说他会什么时候逃走?”年轻人抚摸着猫头笑问道。

    黑猫只是喵喵叫了一声,算是回答,一朵幽茫的火苗从它的爪心飘出,随着热气进了后厨。

    光头男人正准备运起遁光逃离这是非之地,但是一朵幽茫的火苗却破开了他的护体业火钻入了他的眉心。

    “牵魂!”

    陡然间,光头男人只觉得他的三魂七魄都在燃烧,那道幽茫的火苗正是丰都鬼王之上的存在才可以施展出的“牵魂术”!

    牵魂术一旦入人魂魄便会与魂魄结为一体,除非由施法者亲自解除,不然命魂时刻受业火灼烧。

    “掌柜的,肉怎么还不来!”

    “马上就好。”

    光头男人挣扎着站起身端了一盘片好的肉,走出了后厨,走进了热气蒸腾里。

    年轻人轻笑道:“果然还是你有办法。”

    黑猫翻了个白眼,在年轻人怀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了过去,冬天,猫也是需要冬眠的。

    毕竟出生在丰都的人或者动物,他们的血都是冷的,只能用业火保持着生存。

    看着继续忙来忙去的光头男人,年轻人摇了摇头,再怎么是枭雄,被磨去了桀骜心性,终究也只是个绵羊,相国寺果然好手段。

    这森罗天下诸子百家几个正道巨擘里,只有听禅寺一脉最擅长降魔。

    连魔心都可以磨去,那还有何等人物可与之抗衡?

    开天门的路果然窄,棋盘山上还可以创造出路来,可这开天门就只有面前的一条路,走到底你才有机会打开被尘封的大门。

    而打开这扇大门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但是刀只能握在自己的手中,只有自己才是真正的执刀人。

    好在这把刀,即将回到自己的手中。

    抚摸着黑猫绸缎般顺滑的毛发,年轻人望向了神都里都可以看见的伏牛山脉的高峰,那里或许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故事上演,主角不是他,但策划这一切的确是他,这盘棋还在掌控之中,不会轻易被人翻盘。

    方源确实如同抱猫年轻人所预料的一样,他去了藏云山,不过没有驭剑。

    那把铁剑背着太过费事,这方天地下除了那几柄极境飞剑以外,任何飞剑都不敢被方源炼化。

    就连现在苏有生所继承的盈尺剑,和方源手上化为戒指的破海剑也是如此。

    藏云山离神都并不远,但是靠步行还是需要走上好久的,方辞给方源备好了马车,这个弟弟开口说的事,定然不会小了,所以方辞便把自己巡视各州府的马车调来。

    不过方源还是拒绝了,

    还是曾经的缘由,走路也是一种修行。

    伏牛山脉是一座灵脉源,九州宗各太上山各自占了其中一源,但各条支脉分布甚广,所以太上山和九州宗都以分支弟子建立小福地和洞府,以把持伏牛山的灵脉源。

    藏云山的杀生观就是一处小福地,太上山将灵古大陆灵脉源划分为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另外还有一百零八处小福地,这藏云山杀生观便是一百零八处小福地中的一处。

    冬日里,藏云山虽然景致平平,但有了一层银装素裹也是分外妖娆,杀生观在藏云山深处,方源独自走向空山之中。

    这时节藏云山中竟还有飞鸟在山中啾啾而鸣,足可见这小福地之称不是虚言。

    不过方源所关注的却不是这些,这藏云山中有一抹阴郁盘旋,任灵气氤氲,也无法除去如同跗骨之蛆的阴郁。

    杀生观已经就在眼前,但故人却丝毫没有踪影。

    这时,天空竟开始下起了雨。

    山间被雪覆盖的草木见,腾起了雨雾。

    方源的手中多了一把剑,正是化作戒指的破海剑。

    被人算计的感觉绝对不会好,但是既然已经到了别人设下的陷阱中,不管感觉如何,也只能小心应付。

    一帘烟雨在这寒冬腊月里丝毫不显得突兀,能做到如此境界的,只有太上山的灵宝,三分烟雨。

    不出方源所料,朦胧雨雾中走出来一个人,没有刻意掩藏自己的身份,这不是躲在阴影后的二十四节气的作风,但他这样狂妄,就证明他有狂妄的资本。

    二十四节气,夏至。

    “怎么,方剑主不认识老朽了,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记着您呢。”

    夏至,或者说徐无鬼,嘲讽道。

    方源想起了青塘镇上的事情,但却有些不解,空蝉的岁月春秋之力怎么在徐无鬼身上没有半分效果呢?

    却听徐无鬼道:“果然好手段,借着空蝉的岁月春秋之力,夺舍重生,怎奈何老朽尚有一枚坐忘丹,这春秋岁月之力于我无用。”

    方源道:“你知道我是谁?”

    徐无鬼冷冷道:“这也正是我所想知道的。”

    再无过多言语,方源驭剑斩向雨雾中的徐无鬼,杀人最忌讳话多,而徐无鬼便是如此。

    雨雾朦胧,剑光虽然在电光火石之际斩向徐无鬼,但终究还是慢了。

    剑光只破开了一层雾气,但还有千万重雾气。

    徐无鬼在这三分烟雨之中等同执象境。

    方源没有轻举妄动,在这方小福地中,三分烟雨的威势大大加强,纵然他剑道境界再怎么强悍,但是这实力上的差距却是实实在在的。

    雨化为冰,盘旋着点点滴滴砸向方源,冰雨中有千钧之力,徐无鬼修的是太上山的鼎山决,最擅以力杀人。

    方源剑势突变,剑光绵密却又凌厉非凡,这是逾白峰的不雨剑诀。

    冰雨纷纷碎落,不过依旧点点滴滴大有不绝之势。

    不论是修行界还是凡俗江湖里,皆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修行界中最为典型的便是沉沙折剑许多愁,他的沉沙剑意走的便是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徐无鬼便是想用这夹携着千钧之力的纷扬冰雨生生耗死方源,毕竟这方天地中防御第一的法宝便在自己手中,根本不惧方源的剑光。

    雨还在下,方源的剑诀已经换成了法常峰的如铁剑诀,荒火在剑光中燃烧,冰雨一接触到剑光荒火便化为水汽,落在雪中。

    方源灵海内的剑元不断消耗,即使他剑识强大,但若是想在短时间内补充消耗的剑元,是绝对不可能的,徐无鬼躲在雨雾中等待着他露出破绽的时机。

    但是再这么下去,一旦剑元消耗殆尽,方源就只能坐以待毙。

    方源心思急转,以巧破力是行不通的,毕竟自己只是远游境,对应太上山的境界只在乘正境,而徐无鬼则是破神境的人物,想在他的手下以力破巧,只能是找死。

    猛然间,方源有了主意。

    剑光陡然一转,破海剑从方源手中激射而出,目标却不是徐无鬼,而是三分烟雨之外。

    这是向外求救的信号。

    一剑宗弟子非绝境不能用的纵剑决,断开与飞剑的神识关联,任飞剑带去求援信号。

    徐无鬼见此一掐指诀,自他袖中激射出一道雷霆。

    不,是裹挟这雷霆的飞剑。

    但是方源却未曾躲避,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