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紫竹林里遍地枯枝败叶,一片萧瑟凄冷景象。恋恋难舍的篾行师傅们不由暗暗惊叹:“真是奇了怪了!这紫竹为啥子会成是这个样子?难不成它还真是随了黎家血脉铸起,家兴则兴,家衰则亡!”

    也真是天有不测风云,随着连续不断的大雨,龙潭镇受了水灾。临河岸边的房屋,瞬时被滚滚的洪水吞噬殆尽。在龙潭河的上下游,连月来,一时间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失所。

    而在黎家,我佬佬对我老舅看管得愈是严厉了。近水的地方不让去,陌生的场所,更不充许他轻易涉足。这时的黎家,对于我老舅而言,就是一所牢笼,呆得久了,习惯了,便愈是显得胆小怯懦。

    这日,我老舅刚出家门,偷窥了一眼门外奔涌而过的人群,便被我佬佬一阵呵斥,缩头战战兢兢地回到屋里。佬爷他妹一见,不由伸手一把揽过,轻轻抚慰一阵后,抬头对我佬佬劝道:“嫂嫂,天白也慢慢大了,你不能总是这样待他。毕竟,他是个男孩,迟早还是要出去见些世面。”

    佬爷他妹话音未落,我佬佬便抢步过来,一把拽过我老舅,也不言语,拉起他便进到内室去了。

    佬爷他妹见嫂嫂执著,悠悠叹口气,出得门来。她缓缓来到紫竹林,呆呆地伫足在荒野边,顿时浮想联翩:想如今黎家竹坊归了集体,自己虽随着入得镇上竹社,然每日间除了劳作,却了无意趣,不觉甚是怅然。加之今日休息在家,偏又遇见嫂嫂对自己视若无睹,行为举止,越是暴戾起来。看到黎家逐渐空落下来,心里更是失了寄托。站在河边高处,望着滔滔河水,细细回味一番自己所经人生,竟如那滚滚东逝河水一般,浩渺无依,心里便有了去意。正在傍徨间,乍然看到一个尼姑,正沿着河滩款款行来,不由张目细望,待她近身一瞧,却是镇外明月庵住持。未待她近到跟前,佬爷他妹眼前早生出幻境,赶紧上前迎住。那住持见佬爷他妹一脸沉静,又生得端庄,双手合十停在佬爷他妹面前,也不答话,只把手一招,馨竹便随着那老尼姑去了。

    家里少了佬爷他妹,日子愈是过得沉郁。随着我老舅渐渐长大,他那懦弱的本性,愈是显露无遗,亏得还有个个性张扬的同龄姐姐,老舅方才从生活中找到点滴晨曦,有了此许的快乐。可就在两人十八岁那年,受佬爷烈士声誉的庇荫——由于老舅身体有疾,视力不佳,县里便把唯一一个女兵名额留给了黎天红,让她从军去了。

    也就在这同一年,镇上为了照顾烈士后裔,把我老舅安排进了粮管站,做起了会计。这,在当时那缺衣少食的年代,可是人人梦寐以求的职业。

    刚上班的我老舅,见每月都有各种票证配发,而在分发票证时,却鲜有发给自己烟票,不由纳闷起来。经打听方知,单位里只有会抽烟的人,才可分到此票。老舅明白后,不由一时心动,便学会抽起烟来。一开始,只是做做模样,待混得烟票后,换些油票、布票之类,补贴家用,不想日子一久,竟染上烟瘾。由此,他那本来虚弱的身体,便愈是雪上加霜,变得更加糟糕起来。

    一日,在收取公粮时,进到一家农户,刚抬出两袋稻谷,我老舅身子一软,便晕倒在地,直吓得在的人员呼天抢地,不知所措起来。

    恰在这时,一个乡间妮子刚巧路过。见此情景,也不答话,不由分说伏身过来,将我老舅背负在肩,一路小跑,来到乡卫生室。经过一阵抢救,我老舅方轻危为安。谁知经此一曲,我老舅便对这小女子暗生情愫,归家后向我佬佬一说,我佬佬大喜过望道:“遇到这女子,也是你们的缘分。如今这世道,在农村好,有粮吃,有衣穿,只要身强力壮,她本人愿意,我这就给你说媒去,也好早早续上黎家香火。”

    随即,我佬佬当下便托人去到乡下。一打听,还真是不巧不成书,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劫了馨竹,被佬爷他爹劝恶为善、改邪归正的山匪张贵孙女。我佬佬闻讯,更是喜上眉梢道:“看来真还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来却是故交。”说完,抱孙心切的佬佬,第二天一早,备了厚礼,亲自上得门去。待爬山涉水入得张家,进门擦身一见张家妮子,非但生得端庄秀丽,还挺着一副好身板。我佬佬一见,顿时觉得眼前亮堂起来,心中不觉暗暗喜道:“我家天白身子弱,能娶得这等女子,岂不可以大大弥补老黎家的天性不足?”当下报了家门,说明来意。

    那张家一听,明白了我佬佬的来历来意,念起昔日间张家与黎家情谊,想这黎家天白虽然体弱,但终究也是端了个吃国家公粮的饭碗,不觉心肠回转,便欣欣然十二分的合意起来,当下应承道:“黎、张两家,本存旧谊。只是近年来,受世事烦累,少有来往,今家儿女,一个当婚,一个当嫁,又拜少奶奶亲来求婚,哪有托词之理?”

    “既如此,只要妹子乐意,我看呀,这个月初八,我们就把他们的喜事给办了。亲家,你看要不要得?”我佬佬见张家满口应承下来,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地说道。

    张家媳妇一听,转头望一眼站在一旁的自家妮子,那也是个爽快之人,想不到自己仗义之举,竟给自己背回一个男人来,心里顿时像惴了一只小鹿“嘻嘻”直跳,当下红着脸,对自己的母亲点点头,嫣然一笑,躲进自己闺房去了。

    “这么多年没行走的老相识,终归有缘分,让他们两个小辈遇见了。既然都说到了这里,一切就按亲家的意思办,我看,要得!”张家媳妇见黎家儿郎甚合女儿心意,一拍大脚,笑声说道。

    待到当月初八,黎家喜气盈门。一座八抬大轿,自乡下把张家妮子迎进镇上黎家大院,瞬时一扫家中阴霾,屋里内外,变得喜气洋洋。

    这张家妮子,便是我舅母。

    数年后,我舅母尽管身强体健,偏偏不得身孕,一时间,让盼孙若渴的我佬佬,甚是忧虑,待找来郎中,问得仔细明白,原来都是因为我老舅体弱的缘故。我佬佬闻言,顿时若泄气的皮球,心里早憋着的一口气,顿时失了希望。在满腹沉沉的忧虑中,整日间便失了仅有的欢愉,日子一久,竟一病不起,驾鹤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