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佬佬拿出一条洁白毛巾,为我佬爷拭去满头汗水。随后,迟疑一会,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削竹尖刀,拿在手里颤抖着,甚是不忍地低声对我佬爷道:“表叔说,依照常理,新竹移裁,便动了竹神筋脉,这黎家紫竹很是怪异,想来依你血脉所生,还需用你的精血再给它浇铸一番,方能让它存活下来。”说着,眼望我佬爷,那手里攥着的小刀愈是抖动起来。

    我佬爷听罢,爽朗一笑道:“看你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还以为是个啥子事,原来如此。你们不说,我还倒忘了。”话毕,再不复言,伸手从我佬佬手中夺过利刃,转身近到那刚埋下土的竹笋前,嘴里轻声祷告一番,张开那粗大手掌,只轻轻在上面一划,那血便汩汩流出。我佬爷见血冒着热气涌动,赶紧握住,近到那新笋处,把手伸近那紫色笋尖,朝着嫩紫的开合处,慢慢张开,殷红的鲜血便顺着幼笋尖头缓缓流下。

    佬爷他叔见祭祀已毕,掏出身上早准备好的创伤药,给我佬爷敷上。再缓身过,给新土浇过一层薄水,对新笋作一长揖,见天色已经放亮,赶紧引了众人,匆匆归到家中。

    回得家里,我佬佬担心佬爷伤口,一进门,赶紧拉过那只受伤左手,细细端祥一阵,见那掌心中仍有鲜血不断渗出,知道我佬爷爱竹心切,刀口下得深了,忙又把药取过,再次厚厚敷上一层,唤馨竹找来白布,紧紧裹住。见两人不停奔忙,我佬爷一把甩开,露出满脸不屑道:“这点小伤,也值得你们跑前奔后,好了,好了,我稍作歇息也就好了。”

    佬佬一见,狠狠瞅一眼我佬爷,责怨道:“果然不受抬举,都快做父亲的人了,还这样轻薄自己。”说完,拉了馨竹,过到内室,换得一身新衣。想馨竹就此要住回家中,便要好好庆贺一番,两人手挽手,拧了菜篮,上得街来,买酒置菜去了。

    待到中午,我佬佬、馨竹做好饭菜,摆上桌面。待一家人坐齐,佬爷他叔见菜肴甚是丰盛,便对佬佬道:“好久没和亲家一起坐坐,桂芝,不如把你父亲唤来,我们一道喝两盅。”那桂芝一听,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赶紧答应一声,喜形于色地去了。不大会,这父女俩兴高采烈走了过来,佬爷表叔一见,起身让方天壮坐了首席,余下人等按序坐下。寒喧毕,一家人便推杯换盏起来。这佬爷表叔酒量本是不浅,又受了劳累,自是频频举杯;佬佬他爹,亦是酒中之仙,更是来者不拒,两人坐在桌上,一顿酒下来,亏得我佬佬买酒时备了大瓮,直喝得日落西山,沉沉大醉方休。

    酒席刚散,张家帐房便走了进来,一见家里气氛,上前打一拱,对我佬爷道:“黎掌柜,有啥喜事,家里这么热闹。”我佬爷睁开醉眼一瞅,见是张家帐房,赶紧起身迎住。知道他此行是为催要田地而来,揣想事已办妥,便一身轻松地回道:“哪来啥子喜事,你看,还不是我这妹妹回得家来,乘兴庆贺一下。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那地的事,再不劳你家掌柜烦心了。我这妹妹一回,你们自管安心收回那紫竹林就是了。”

    张家帐房一听,甚是欢喜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黎掌柜果然是守信之人,如此一来,我家掌柜定是感佩不尽了。今儿你一家团聚,我也不便打扰,在下告辞。”说完,细细端视一眼坐在一角的馨竹,退身而出。

    “老帐房走好,不送了。”我佬爷晃着身体,把老帐房送出大门,对着那匆匆的背影朗声说道。

    “不送,不送。”老帐房作一揖,欠身谢道。

    待老帐房走得远去,佬佬边收碗筷边说:“亏得我们做得及时,否则还真被他们看出啥破绽来。”佬佬此话一出,招来满屋一阵哄堂大笑。

    佬爷他叔笑毕,深深地吸了一口水烟,对方天壮说:“亲家,亏得你家桂芝想得周全,否则,这会我们还真拿不定主意。你这闺女呀,现在可成了黎家护竹功臣了。将来呀,黎家想要重振家业,还真离不开这紫竹啊!”

    “看老爷子这是说哪里话?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桂芝人是野了些,但她也确实敢作敢为,若是将来弄出啥子风波来,还望你老多担待些才是。”方天壮听佬爷他叔在他面前夸赞自家女儿,心里煞是受用,故意谦逊道。

    正在收拾的佬佬一听,眼睛一瞪方天壮,嗔怪道:“爹爹,我现在可是黎家的人了,你说我野,我倒要问问,自嫁到黎家,我啥子时候再野过了。”

    佬佬她爹见女儿满脸愠色,知道自己不该在外人面前戳女儿短处,笑着改口道:“好好,我女儿以前是爹爹教育无方,处处撒野。现在嫁入黎家,近朱者赤,有了修养,再不野了。这样说可好!”

    “这还像是爹爹对女儿说的话!”佬佬殷殷一笑,埋下头去,嘴里轻声嘟哝道。

    佬爷他叔见他父女一恢一谐,甚是有趣,禁不住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见天色已晚,佬佬她爹便起身告得辞去,临行前,佬爷他叔过到他身边,按着酒兴,对他耳语一番,大意是让他回得家后,细心护看一下那竹笋幼苗。方天壮一听,酒便醒了三分,很快会过神来,对佬爷他叔频频点头道:“老爷子不说,我还真忘了。你放心,我回家后,定会细心看管。”

    “亲家,不是我今儿累了,不怕你笑话,不定我马上就搬过去,日夜守护着它。今天,就只有劳烦你了,待明儿,我们再细细商量此事,要得不?”佬爷他叔一脸殷切道。

    “要得,要得!我正愁没个伴,你若是搬过去,我岂不是又多了个酒友。到那时,不知要解除我多少的孤闷?要得!”佬佬她爹一听,十二分的乐意道。

    佬佬一听,想想老爹如今孤身一人,心里不觉一阵凄然,上前咛嘱道:“天晚了,路上小心。”

    佬佬她爹见佬佬面露忧怜之色,打趣道:“来了大半时日,这才说出一句贴心的话来。”言毕,心里甚沉受用,哈哈大笑一声,推门去了。

    入夜,劳累一天的佬佬刚进得房来,不觉腹中一阵烈痛,赶紧捂住,只觉下体一阵大热,身体不由一紧,那腹中的胎儿竟一下子滑落下来。

    “子杰——”佬佬捂住身子,惊慌失措,嘴里大呼一声,瞬时瘫软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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