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抹抹嘴从食堂出来,一路上鬲噜鬲噜地打着饱嗝。【小说文学网】***人在吃饱了之后思想反而变得迟钝了,刚才在电梯里诌好的那些句子,现在仿佛都变成了粘乎乎、软绵绵的稀饭,脑子里面一团糟。

    简直到大楼下面的自行车棚去取车,现芋棚里空荡荡的,他的车比他这个人还孤独,车子缩在角落里,好像生怕占去了太大空间似的。车把委曲地扭着,线闸七绕八绕地缠在车把上,这都是白天车多的时候被人挤来挤去的结果。简直走过去扶正车把,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的感觉很滑,这感觉是简直每天都要重复的。钥匙插进又拔出,这一天就又过去了。简直把自己被稀粥撑得饱涨的肚皮撂到车座上去,自行车在马路上颠哒颠哒地向前驶去。人在吃饱了之后有种微醉的感觉,肚皮里的稀粥和包子被这种轻微的上下颠动搅和在了一起,就好像搅拌机里的水泥。

    简直记得小时候曾经问起过父亲有关水泥的问题,当时父亲对他说水泥就是水泥,不相干的问题不要多问。简直心里有种强烈的受挫感,他看到父亲厌恶地皱起了眉头,他感到父亲讨厌和他讲话。儿童时期的幻想被装在一只冰盒子里一直冷冻到现在,简直感到自己现在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幻想和写作了。他写那种很受大众欢迎的讴歌派文体,好像得了恋物癖,操着华丽的文字把什么都能讴歌一番,从高跟鞋到牛仔服,从香水到折叠美好的餐巾纸,还有什么领带、阳伞、钥匙链、贺年用的小卡片儿、胡同名、邻居家的女孩儿,等等,逮着什么就讴歌什么,见什么都会生一番平庸联想,这已经成为一种机械动作了。然后,他把这些宝贝联想像面团一样揉成顺溜句子,依照材料的大小分别把它们加工成诗歌或者短文章。简直感到自己的大脑就像一个“原料加工厂”,眼睛看见的东西是“原材料”,嘴里吐出来的就已是密密麻麻的字条了。

    这种“口吐字条”的本领使简直兴奋了好一阵,最起码他在京城里饿不着了,他成了一个有手艺的匠人,缺桌子了他可以写出一张桌子来,缺椅子了他又可以写出一张椅子来,缺女人的时候他甚至想到也可以花钱去买,但是他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门路,不过只要他上心,门路总会有的,在这一点上他对自己的充满信心,他能够成为一个“写字的髙手”也是靠自己一点点地“嗑”出来的。他在文字里面刨食吃就像大多农民在土地里刨食吃的感觉是一样的,只要勤劳,就有种有收,就不会饿着。况且简直还是双保险的,在单位里还有他的一只铁饭碗,在出版社做一个不吭不哈的小编辑虽说收入不高,但也旱涝保收,最惨也有稀粥喝。

    骑了一段路的自行车,肚子里的稀粥已经被消化得差不多了,刚才饱胀难受的感觉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强烈的尿意,胃部的肿胀下移转到了膀胱,简直就想,忍忍吧,忍耐一下就到家了。

    单车在巨大的城市背景下巳变成一只比甲壳虫还小的小怪物,不知为什么他骑单车的时候总是行走在城市的阴影里。简直疯似地越骑越快,但总也摆脱不了如影相随的暗影。简直骑车穿过灯红酒绿的闹市区,路过的商店、酒店、快餐店都浸在明亮的黄色里,那些景物美得如同装在玻璃匣子里的糖果一般,虽然与简相隔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简直却觉得那些玻璃罩子里面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与他不相干的、完全把他排除在外的另一个时空。简直在城市的阴影里骑行了大约一个小时左右,终于回到了自己像洞穴一样的小屋。

    第三节

    黑咕隆咚的楼道近来越变越长了,简直往里走的时候每回都体会到层层蛛网拉住他的阻力,虽然那些蛛网在黑暗里他一点儿也看不见,可他还是能够感觉得到,感觉这种东西甚至比真实存在更厉害,寻常日子里有许多用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可它们确实存在。

    简直的门上有两道锁,一道是明锁,一道是暗锁。简直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大嘟噜钥匙来,摸黑把两道门锁一一捅开。他走进房间,返身把门关严,还没来得及开灯,人已如一摊烂泥般地瘫倒在床上,然后一动不动地平躺在那里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