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府试开考的这天凌晨,黎文氏就早早起来让梅姐准备好了餐点,又把文具食品装进考篮,一切准备妥当了才轻声叫黎元方起床洗漱吃饭。【小说文学网】

    黎仁超从院子里练拳回来,擦了把脸坐下说道:“赶快吃,吃完我送你去考场。”然后又对黎文氏说道:“让你多睡会你不听,现在饭也做好了你再回去躺会吧,等会元安他们起床让梅姐照顾他们吃饭就行了。”

    “知道了,赶紧吃饭吧你,吃完好送元方进城,别耽搁了考试。”黎文氏说道。

    黎元方在旁边说道:“耽搁不了,还有一个时辰呢。”

    父子两人只用了一刻钟多一点时间就吃完了饭,然后就上车进了城。

    府试的考试地点在广府学宫,位于南海县学西湖书院的东边。学宫的西边是西湖、羊城、粤秀等书院群落,东边是万木草堂、番禹学宫、广州贡院,可谓是全省文治之中心要地,不过广府学宫在咸丰七年英法联军攻城时还是被毁在了战乱之中。

    现任广东巡抚李福泰任职广州知府期间,也就是同治元年,才筹款重建了广府学宫,按原有规模修葺一新。这项文政再加上李福泰曾抵抗过英法联军,围剿过太平军余部等一些军功,得到清廷看重,前几年被提拔为广东布政使。去年巡抚蒋益澧与总督瑞麟不和,两人斗法蒋益澧失败被逐,李福泰才又从布政使升为了巡抚。

    这些官场传闻都是黎元方从同文馆同僚那里听来的,一路上作为放松心情的话题又说给了父亲听。

    黎仁超听着儿子兴致勃勃的给他讲这些官场中的尔虞我诈,再想想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一时间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叹了口气道:“我们父子两个啊,这辈子都别想有安宁ri子过。”

    黎元方听了这话一愣,问道:“为什么?”

    “……”黎仁超一时也答不出个为什么,深思了一下才说道:“世事如此,时势如此,一步步就这么走过来了,往后还要走下去,为父也不知道该说为什么。”

    他父亲黎敬尧要不是沉迷科举也许不会留下一家老小郁郁而终,他就不会带着全家来省城打拼;若非官府中人对他勒索压迫,他儿子也许不会热心于官场为家族立足而努力。这一切想来想去,只能说是世情如此罢了。黎仁超想不到的是,他儿子要是在官场走不通的话,也许就会想到掉脑袋的路上去了。规则内走不通就打破规则,虽然不会有吃有喝的就想着去造/反,但官府要是压迫太重的话依黎元方的xing格也不会安心受欺负。

    一路在黑暗中借着灯笼的点点光芒来到府学街,到此处已是灯火一片了。因为府试考生的人数极多,父子两个在前街口就下了车。黎仁超给儿子开路,领他挤到南海县考生集合的地方,把儿子交给清点人数的吏员,才又挤了出去。此时府试比县试又严格了一点,除考试人员其他一干人等不得在府学街停留。

    黎元方在本县童生里见到了崔舜球,几个年龄不大的人呆在一起由吏员专门看管,防止幼童走失或被踩踏。

    本县的童生互相聊着天,有几个同是今年县试考过来的见到黎元方后和他打个招呼,向其他人介绍黎元方,说黎元方就是今年县试的案首。往年的县试童生纷纷过来见识,并嬉笑着要与黎元方讨论诗文,黎元方拒绝。

    还有几个邀请黎元方有空到他们组织的诗社或文会玩,黎元方答应有空一定过去拜访前辈。

    很快有吏员通知南海县童生参加搜检,数百名童生呼啦啦围了过去。吏员高声叫名,童生们检查完衣物考篮没问题就被放了进去,从穿堂大厅领了试卷稿纸,照试卷上的号码找自己的考棚座位坐下来等着公布考题。

    黎元方在自己的座位上把笔墨拿出来,然后趴桌子上闭着眼睛养了会神。

    数千名考生全部安顿好时天光已经微亮了。

    然后就是公布考题,黎元方看看首题: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乱也!

    次题: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

    看到这两题黎元方不由得笑了,这两题一个是出自《论语》,另一个出自《大学》,但它们都说了同一件事,就是官员如何治理百姓。头一题的意思是说,对于不仁德的百姓,当官的要是逼迫的太厉害了,就会出乱子;第二题是说,老百姓喜欢的他就喜欢,老百姓厌恶的他就厌恶,不违弗民意。

    府尊绝对是受了濠畔街伤人案的影响才出的这两道题,黎元方没有立即动笔,而是细细的揣摩府尊对百姓和旗人的那种矛盾心理,然后才决定该怎么答题。

    太阳西斜的时候,黎元方两道题才差不多写完,这次他是揣摩着府尊的心理写的,所以写得比以往慢了些。写完之后再回过头检查一遍,再整体通读了两遍,觉得通顺而没有犯忌讳的时候,才誊抄到试卷上。等到全部都写完,考场上交卷的人已有一多半了。

    黎元方起身去交了卷子,府尊接过卷子看了看:“黎元方?”

    “正是学生。”黎元方恭敬的说道。

    府尊瞅瞅案下站着的人,接着继续看卷子,时不时的点头微笑,等整篇看完了之后才又说道:“文章还行,字不错,本官保你能入前十。”前十就能入‘提堂’,试卷加盖堂字提交到学政面前,以后院试不用参加预试。不过这对黎元方来说只能算是种荣誉,他考的是‘幼童’,院试时只需默写或背诵对学政提点的经书就能过关。

    黎元方鞠躬表示了感谢,就准备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等一下,”府尊叫住黎元方,黎元方转过身来听府尊继续说道:“昨天本官与杜县令讨论些事情,临结束时杜县令跟本官说令尊想举办一次扶助贫困优秀童生的仪式,这个想法很好,本官已经同意了。像令尊这样支持地方工作的百姓本官也想见一见的,所以到时本官也会到场观礼的。”捞政绩这种事是个官都不愿意落下,广府学宫被现任巡抚修完了,省级学宫长chun仙馆被前任巡抚蒋益澧改建成了菊坡jing舍,学海堂也被总督修复。周围看看,实在找不到什么能标榜自己的文治政绩,资助贫困童生好像还没人搞过,府尊大人当然要参加了。

    “这是我黎家上下的荣耀,有府尊大人的参加,相信这次资助仪式将会是一次难得的盛会。”黎元方说道。

    府尊点头:“恩,那你跟令尊说一声,下去吧。”

    黎元方回到自己的座位,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酉时的梆子敲起,大门开锁放交卷的考生离开。

    学宫门外等着接黎元方回家的是陈平,黎元方上车后问道:“我父亲呢?”

    “送二少爷你到了考场后大爷去了趟文澜书院,回家快中午的时候又有一位客人拜访,大爷和那位客人一直聊到现在还没散,所以就派我来接二少爷了。”陈平说道。

    黎元方奇怪:“什么客人这么能聊?现在还没散。”

    “听介绍是七十二行的,姓陈,”说到这陈平笑了下:“说是黎家的人力车行不同于车马行,应该作为一个新的行业对待,陈先生说大爷是人力车行的首创者,理应加入省城的七十二行会才是。”

    “这位陈先生是做什么职业的?”黎元方问。

    陈平想了下:“好像说是洋行的买办。”

    “洋行买办?七十二行?”黎元方疑惑,七十二行是个集成行会,是新兴商户结成团体争取省城政治权利,对抗十三行这类大家族的。和七十二行的商人相比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个新兴中的新兴罢了,不论财力还是社会活动能力都远远不及他们,他们有什么理由主动拜访父亲呢?

    回家之后黎元方放下考篮就去了后院,正好碰见陈氏端着盘干炒牛河从厨房出来,黎元方说道:“给我吧。”

    从陈氏手里接过干炒牛河,黎元方就进了饭厅,进去向父亲身边坐着的客人点点头,又对黎仁超说道:“父亲,孩儿考完试回来了。”然后把菜放到桌子上:“干炒牛河,我们家自创的做法,尝了保证您舌头都吞下肚。”

    “呵呵,这就是黎贤弟家的二公子,坊间传闻的心算神童吧。”那位客人笑道,此人看容貌也就三十来岁,听他和黎仁超的称呼是比黎仁超大几岁的了。

    黎元方躬身行礼道:“元方见过陈世伯。”

    “正是犬子,不过坊间传闻多有夸张,元方只是在算学上有几分天资罢了。元方,这位是你陈桂士陈世伯。”黎仁超给二人介绍了下,然后对黎元方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在这帮你陈世伯斟酒布菜吧。”

    “是。”黎元方答应,他正想听听陈桂士来找父亲有什么目的。

    黎仁超又问了下府试考的怎么样,黎元方答道:“儿子无能,没能再拿个案首,府尊答应给个前十的名次。”

    “恭喜黎贤弟,元方贤侄小小年纪便能考得如此佳绩竟来必成龙凤。贤侄,伯父今ri来没带什么礼物,来,这个玉佩你拿着,算是伯父给你的贺礼了。”陈桂士说着解下腰间的一块玉佩递给黎元方。

    黎元方摆手拒绝:“这如何使得,世伯快快收起来,元方实在不敢收这么贵重的礼。”

    “哎——不过一件玩物罢了,快拿着。”陈桂士硬塞到黎元方手中。

    黎仁超也要拒绝,陈桂士说道:“黎贤弟能允许我们一同襄助此善举,支持贫困童生把书读下去,我等也是感激的。今天上午我与几位好友商量了,此事之后,我等愿意号召省城同仁建一间善堂,以帮助贫困父老,到时希望黎贤弟也能加入,共同为本省慈善事业的发展尽一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