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澈接过那小小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沒有预想中的蛊虫,只是一粒褐色药丸,看上去平平无奇,她狐疑问道:“这真如此神奇?”

    “赤溟蛊的制法已经失传,所以如今只有把蛊心剥离出來放到药壳子里的。【小说文学网】别看这普普通通沒什么稀奇,”墨雪晗的口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淡漠地叙述道,“赤溟蛊会渗入精血,吸食人的修行,直到把人蛀空成一个空壳子,意志全无,却又不会死去。修行高的人一旦失了意志,便什么话都吐出來了。你说,这到神奇不神奇。”

    景澈哪里想到是这么恶毒的法子,急忙推了回去:“太毒了,我不要了。”

    “既然送了,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墨雪晗转了身朝出口走去,末了回眸深深凝视一眼被新土掩埋好的坟墓。

    这世间造下的孽,都是不知天高地厚犯下的错啊。

    墨雪晗已经走远了,而景澈浑浑噩噩地在坟地口吹了许久的阴测冷风。近來是发生突变,乱成一团麻扯在脑中,反倒此刻思绪里空空如野,只是魔怔了似的愣着。

    不知就这么过了多久,日光从戈壁上方倾斜成一截长长黑影,黄土之上孤烟遥遥升起。许是灌了太多寒气,腹上那个伤口隐隐作痛,才将景澈从幻虚太镜里拉了回來。

    她抬起腿往回走。

    心不在焉地走到宫殿里,已经入了夜。

    身后一个声音叫住了她:“阿澈啊。”

    她转身,见到是师父,恹恹地回了一声:“师父。”有些不耐烦,似乎只想早点走开。

    百里风间未想到她还在闹脾气,也不知道又是哪件事惹到她不开心。难道是在怨他不说清楚便匆匆离开云魂虎睡地?

    已经习惯他们动不动就闹不和的相处节奏,这会自己也已经心累得无力再去琢磨她的心思安,索性便装作视为不见,反正他正要同她说这件事:“阿澈,你随我來,我有话要同你说。”

    景澈别扭地跟了过去。

    站在一堵无人的宫腔下,百里风间开口道:“云魂虎睡地的事,,”

    “嗯。”景澈的目光游离在他身后的黑夜里,面上是鲜少的疏离。其实她疏离的并不是他,而是因为理不清自己复杂思绪,更是厌倦了面对师父这样遮遮掩掩的自己。

    然而这个口吻,让百里风间有些措手不及,觉得像是有什么落了空,沉入茫茫大海捞也捞不回來。可是话都开了口,就算对方听得再心不在焉,也只能说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道:“七影已经从云魂虎睡地里偷出了**神玺,我们要趁着苗疆人和帝国还沒有发现之前,赶紧离开。”

    面上总算有了些起伏,景澈仰脸惊异地看向百里风间:“第四颗**神玺已经拿到了?那被抓走了的左廷之该怎么办?”

    “他被萧烬带去了帝都,我倒不担心了,帝都那里还有迟垣照应,他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左廷之身陷囫囵的。”

    话落在景澈耳里,听出了几分异样的暧昧:“迟垣和左廷之?他们,,”

    “嗯。”百里风间肯定地点了点头。

    只轻轻一句“嗯”,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们是两个男人…这种禁断之恋,”她口气有些犹豫地问:“师父你不会觉得……嫌恶吗?”

    其实问的是他们,又何尝问的不是自己。

    “最初听说时只觉得不可思议,后來知晓他们一路走來都是艰辛坎坷,这么多年了仍然不畏禁忌坚定真爱,倒是很让人佩服。”

    这么闲聊着,气氛缓和下來。

    苗疆特有的异域宫灯在风里明明灭灭,微黄的光糊着影子融成一团。

    景澈低低敛眸,燃起希望的神情逆着光都藏到了阴影里。原來师父并不厌恶,那么是不是说明……她的小心思,也是被允许的?

    一截衣袖攥在掌心里,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

    “是了,阿澈,”他突然想到什么,补道:“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回去,小函也要跟我们同行。”

    “不行!”话前才恬静温婉得格外异样的景澈,闻言立刻激烈地反驳道。

    “阿澈,,”百里风间收起嘴角的弧度,徐徐拢起眉。

    景澈平时虽性子骄傲并且烈了些,但她的骄傲也仅限于对自己,从來不会眼高于顶,无端看谁不顺眼。

    “你对小函是有什么意见么?”

    “沒有意见,我就是不喜欢她。”她本來可以说无数种理由出來,可是景澈沒有。她只是想看看,师父究竟会有多在乎她的想法。

    她抿着嘴,无比认真地盯着他。

    百里风间脸上平静得像是一张纸,无论风怎么吹也皱不起一点涟漪。他这样面无表情,就说明他在恼怒。

    他性情中天生的自负,鲜少能接受有人挑战他的权威,尤其是这种他已经下了决心无比肯定的事情。

    他失笑,夜色中衬得他的神情凉薄,似在理所当然得反驳一件荒谬的事情:“那你就快些适应吧,以后你和小函在云覃峰上,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景澈的目光里头原本灼烈着的都是期待,乍一看如同铁壁铜墙牢不可破,实则只是一道一个幌子,脆弱得哪怕只需一句话,就轰然倒坍,碎成一地。

    “师父!”

    “嗯?”眉峰一挑,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人你就要带回云覃峰,她装可怜博取你同情你知道不知道,她想杀了我你知不知道?不过就是张一样的脸,师父你就着了魔?”

    百里风间怔了怔神。他原本以为小徒弟不知道虞溪之事,却沒想到她心中是了然的。他莫名有些微的心虚,焦距模糊出去,视线里是一团团光,一大片黑暗。

    “是,就是因为长了一样的脸,我不会在乎她究竟是什么人。”百里风间扯唇带笑,理所当然。他转身欲走,满不在乎的模样下,实则被景澈的话扰得顿时心绪纷杂,不想再辩下去,只觉得像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他根本來不及深思为何小徒弟会对若溪有着这么大的偏见。

    “师父你别走!”景澈有些慌,顾不上什么便急急拉住百里风间的手。

    瞬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下意识便想缩回來,却已经那个被柔软而温暖的小手不肯罢休地攥在手心,触感极其微妙。

    “阿澈啊,”他不笑了,唤她的时候却难改温柔口气,盛满了几个春秋的和风,还夹了几分氤氲醉意,仿佛能簇开一个遍野的花香,可他顿了顿说出的下一句,只让人心中酸楚:“这里不是云覃峰,你能不能别胡闹?”

    “我胡闹?你倒是说,我什么时候胡闹了?”她决然目光垂在他手心,言辞步步咬紧。

    百里风间嗤笑,微微俯身,阴影拢在她半个身子上。他的语气不疾不徐,却是咄咄逼人:“在息雁坡的时候,不听我劝一定要进入坟地,引得**神玺爆发害千之岭结界几近破碎闯下弥天大祸的人是不是你?最后不告而别执意要來苗疆被阿邺骗又差点被烧死的人是不是你?”

    “是,都是我沒错。可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以为是,自认为要替我安排好一切,却什么缘由都不告诉我造成的?我不是你的傀儡!我也有我自己的想法,可是你从來问都不问就要驳斥我!”

    笑凝固在嘴角,不自然得僵硬着,他愣是沒有把手抽回出來。

    是啊,他似乎从來都习惯于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势替她考虑,他并不是不知道她是一个无比骄傲的人,像一只难以控制的野马,但是他却自负地以为自己可以掌控好她,替她铺平道路,让她活在自己羽翼的保护之下。

    可是她是性子是如此激烈而骄傲,两个人就像是对峙多年的一头狮子和一只苍蝇,无论一方有如何绝对性的实力,课就是谁也压不倒谁,谁也弄不死谁,僵持且纠缠着。

    “罢了……”他叹了口气,“过往我也有错,但若溪,我一定会带回去。”

    他抽手欲走,无比倦怠。

    像是所有力气都在前面爆发完了,景澈已经成了一个被抽空的壳子,不挣扎地看着他离开。

    似乎一阵风起,浩浩荡荡地从百里风间掀起的衣袍角落掠到景澈鼓动的长发上。宫墙那么长,笔直地延伸到黑暗之中。

    景澈疯了魔似的,突然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地从后面紧紧抱住他。

    百里风间后背一僵,眼前的宫灯模模糊糊,像是错觉。

    又寒冷又热烈,又温和又辛辣。

    “你做什么!”这拥抱太措手不及,太意味不明,百里风间急急掰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提高几分,语气染了几丝乱。

    她浓烈而放肆的哭腔,包裹着每一个字在夜风中凄厉飘渺:“师父,你就从來就沒有正视过我,你只当我还是初见时的那个小孩,可是你有沒有想过,你又带回一个女人回云覃峰,我会是什么感受?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一个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