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砚静静的看着我,他眉眼里有的是宠溺的温柔,对我所说的好消息,却并没有太多期待。也是,不管是谁,处在他这样的位置,能竭力维持一颗理智而平常的心,已是不易,又哪敢去奢望什么好消息。

    我抓了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声音都打颤,实在是太过喜悦。

    “倾砚,你要做爸爸了,他(她)已经三个月了。”

    顾倾砚一开始大概还没消化这句话,脸上还是倾世温柔,可不过十秒,他已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他一把反抓了我的手,神色比我得知这个消息时还要震动:“你说什么,缦殊。”

    “你要做爸爸了。”我一字一句重复。他抓得我很痛,一股完全失控的力道。

    “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医生说,b超的测量结果,不会超过上下三天的误差。”

    “啊。”我听到一声低吼,像野兽一样的吼声,解脱的,还有欢喜的,虽极力控制着,还是让人心头一震。想不到这个斯文男人,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他此时的情感。

    “我的缦殊。”他咏叹调般的叫我,一把抱起我,旋转起来,可才转了半个圈,又意识到自己的莽撞,生生收回力道,小心翼翼的把我放下来,像放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我们去找医生。”他牵了我的手,一种狂喜的迫切。

    我低眸浅笑,柳暗花明,便是如此。

    重新回到那间套房,医生还等在那里。刚才我就那样匆忙的跑了出去,他或许跟了过来,或许看到我和顾倾砚的缠绵。也或许没有,只是依旧等着,尽着医生本分。毕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好奇心旺盛,尤其是医生,他对病人,除了病情外,其他的八卦,大概是全不关心。

    “回来了。”他看我们牵手而入,淡淡一笑,说:“顾先生,我还要给霍小姐做个血液检查,但凡需要检查的指标,都要检查一遍。”

    “这当然。”顾倾砚的声音,让我联想到烟花,漫天的璀璨。

    医生眉又蹙了蹙,然而看到我们两个如此欢喜,到底没说太多,只道:“霍小姐,你稍等一下,我已经安排好人过来采集血样。”

    很快,一个医生和一个护士模样的人,带着一些医疗用具,走了进来,他们一言不发来到我的面前,采集了几管静脉血,又一言不发离去。

    “结果要多久才出来?”顾倾砚问。

    “我安排下去了,几分钟就好。”

    “刚才b超结果如何。”

    “孕周11周,妊娠囊……唔,等下血液结果出来,我们再细说吧。”医生似乎在隐瞒着什么,可我和顾倾砚都沉浸在这意外的结局里,全然没有发觉。

    大概是坐在我们面前有点煎熬,医生站了起来:“顾先生,我去下面看看,顺便把血液结果拿过来。

    “好。”顾倾砚应着。

    待医生走远,他一手搂过我的腰,另一只手放到我的小腹上:“缦殊,我不是在做梦?”

    “我也以为是在做梦。”其实我的真实感,并不比他强多少。

    “就是做梦也想不到。”他感慨着,头俯下来,耳朵贴着我的肚子,“我能感觉到他(她)吗?

    “大概还不能。”虽然我关于一个胎儿的知识,未必比他多多少,但我亦知不能。毕竟,就连我自己,都一路混沌着过来了,完全不知道他(她)不知不觉来临。若我早知道,顾倾砚还会继续导演他的戏吗?若不再导演他的戏,资凤翔是不是就不会被逼得发疯?若不发疯,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一晚的伤害?若没有那一晚的伤害,是不是就不会有昨天的误会?若没有昨天的误会,是不是就不会有我们坦诚的灵魂交流?若没有那灵魂的交流,我们之间,便依旧还是隔着一层无法跨越的障碍,虽彼此相爱,可他不敢信,我不敢认。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如踩在薄薄的冰上,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那是一种没有未来的关系。

    看来,命运安排的每一个桥段,都有它不得不存在的理由。有的伤害,是一种另样的慈悲,有的误会,是一份曲折的成全。

    哭过了,才会笑得更灿烂;痛过了,才会知道珍惜。

    经历过了,才会发现所有承受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顾倾砚的耳朵,还贴在我的肚子上,因为想要听个真切,他揭开我外套的一角,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他肌肤的温暖,传到我的肚皮上,微微有点痒。

    我不由发出一声轻笑,是因为这点痒,也是他那模样。

    与此同时,顾倾砚也发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我问。

    “我听到了。”

    “骗人。”

    “真听到了。”他认真的看着我,说,“我听到你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你肯定是饿了。”

    我微微有点难为情,索性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嘴角微翘:“哄谁呢,我自己都没感觉到。”

    “那是你迟钝。”他大概是欺负我心情好,可不由着我,“宝宝来了,你不也没感觉到?”

    “这不一样。”我说。是啊,肚子饿和宝宝到,这完全是两码事好吗?何况,我月事不准,顾倾砚措施到位,我们压根就不可能,会有这样一个意外。

    然而到底还是有了?

    会是哪一次的疏漏呢?

    我回想着。

    思维渐渐集中到那个度假区里。那是我月事刚完的第一天,顾倾砚说要和我去外面玩两天,放松放松。那时我们的关系,刚刚解冻,虽然内里依旧有千千结,谁也不肯跟谁多说一句真话,但表面上,却是和暖如春风。

    我们在那个度假区里,白天赏花,夜里看月,清风为歌,柔情作伴,仿佛生活在琉璃宫里,处处都有着流光溢彩的华美。

    但心里却知道,这样的一种华美,是无法长久的。

    正因为无法长久,所以才在每一个晚上,都疯狂的索取,想要把对方占据。哪怕下一秒你就不属于我,这一秒,我也要和你完完全全合二为一。

    甚至连那层薄薄的套,都是无法忍受的障碍。

    我们想要每一个毛孔,都感受到那种水乳交融的满足。假的又怎么样?至少这一个时刻,我们是真正的拥有对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法分离。

    那时,我以为自己月事刚完,周期又长,应该是在绝对安全期内,便放任自己享受着性带来的极致快乐。

    那是多么快活而又纯粹的两天。

    我们几乎是疯了,只要醒着,我们就亲吻,抚摸,然后,不知疲倦的做爱。

    到第三天时,我们原本计划回深,可我浑身酸痛,又舍不得这世外桃源——这个美丽陌生又让人心安的环境,让我不会去想在一起的初衷,只单纯的在一起,单纯的享受着彼此的关爱,享受着彼此的温暖,更是,享受着彼此的身体。

    “再留一天吧,倾砚。”我说,带着微微撒娇的语气。

    顾倾砚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略一迟疑,便欣然应允。

    又是彻夜的疯狂,像要透支未来所有时光。

    大概,就是这多留的一天,便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可我哪里会想得到呢?

    还是太大意了。

    若我肯细心一点,我大致也是能摸出自己月事的规律的。心情好一些,轻松一些的时候,就会是一月一次;心情若是抑郁如泼墨的夜,便是两月;若还要承受一些突发的让身心备受打击的事,便是三月,甚至更久。记得资凤翔失踪那次,我足足半年,才来月事。

    而这一回,和顾倾砚关系解冻之后,我的心情,甚至算得上是欢喜的,尤其是我们一起去无嗔住处的时候,我坐在无嗔的大摇椅上,盼着西天的那个火球,有多少次祈祷过它不要落下?若不落下,陪在我身边的顾倾砚,便也不会离去吧。

    如此渴望能留下我们在一起的温情时光。

    我是从那时,便已经爱上了这个男人吧。

    只是我从来不敢去想。

    我已经习惯于认为自己爱的是资凤翔,哪怕他顶着另一个身份,哪怕他身边有另一个女人,我也认为自己爱的是他。

    我们在一起那么久,岁月的刀,已经把他刻在了我的心口,爱他,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信念——一个毋庸置疑的信念。

    然而却不是一个信念,只是一个习惯。这习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于我不知不觉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却还无法摒弃这个习惯!

    若不是这个意外的小生命,大概,我还会继续着我的习惯吧。

    说是不再爱了,也不再恨了,可到底,也不会敞开心扉,去面对这段新的爱情。

    “宝贝,是你帮了妈妈呢。”我在心里默念,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身心已由地狱来到天堂,母爱在心中泛滥。

    “怎么了?”顾倾砚见我沉思的模样,含笑相问。

    我报他一个明媚的笑容,说:“真的饿了。”

    嗯,宝贝,我们是真的饿了,从昨天到现在,我们才喝了一碗什么也没放的白粥,可不是真的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