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倾砚,在这狭小的洗手间,相拥了很久。这是早春的夜里,随着夜色加深,寒气一丝丝侵过来,哪怕这个男人给我温暖,我的身子,到底还是越来越凉。

    “我们去房里,你加件衣服。”顾倾砚声音温润如玉。虽然过去,他在心情好的时候,声音也是温和好听的,却到底不比今晚。今晚,他给我的感觉,仿佛是要倾尽一生的深情。

    是知道无可挽回了吧。所以,才要给这最后的相处时间,最沉的情意。

    我嗯了一声。

    他一手搂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和我的手紧握。我们依偎着来到卧室。他扶我坐在床沿,打开衣橱,给我找了一个厚外套披上。

    “我想躺一下。”我说,身心俱疲。

    “等一会儿,我们,呃,我们先聊一会。”他把我的右手,放到他的左手掌心,他的右手,则覆到我的手背上。

    “好。”我低低的应着。其实我们还能聊什么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恨也好,爱也罢,全都失去它本来的意义。

    事情走到这样一个无法转圜的地步,往前的每一步,都是死角。

    然而顾倾砚却似乎觉得我们还能聊。

    我听到他轻轻吐了口气,终于说到一个我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上。

    “缦殊,你打算怎么办?”

    我没有装傻,可我也不想应声。

    顾倾砚把我的手握得更紧,都有点微微发疼。

    “缦殊,逃避不是办法,事情总得解决。”

    “你回去吧。”我试图抽回我的手。

    “我说过,我会在你身边。”

    “还有这个必要?”我苦涩一笑。

    “不管你做什么决定,只要你如你所说,还爱着我,我就留在你身边。”

    “别傻了,顾倾砚,那不过是我情绪癫狂时的一番疯话,你也信?”

    “我信。”他静静看着我,“除了这样的时刻,你何曾肯跟我说一句真话?”

    我忽然很想骂他,你不是聪明吗?为什么该信的时候不信,不该信的时候偏要信?明明知道一切已经坏到不能再坏,明明知道继续纠缠,只会使两人更加痛苦,为什么还要信?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我霍缦殊又在骗你,一直在骗你。你有什么值得我爱上?你还真以为你会让我爱上?

    可我却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轻得像羽毛的一声叹息,却如一块铅,沉重得压在心口。

    顾倾砚把我的手举到他脸旁,他头微微偏着,贴着我的掌心。

    “缦殊,只有这一刻,我才感觉是真实的。我们互相折磨了那么久,我们彼此都伤得这么深,从今往后,我们就不要再言不由衷,不要再出口伤人,不要再虚情假意,不要再自欺欺人。”

    “你在同情我吗?”

    他轻轻摇头。

    “那么,是要赎回属于你的罪了?”

    他还是摇头。

    “顾倾砚……”

    “缦殊,我只是爱你。”他湿濡的唇,在我掌心落下一吻。

    我受惊一样,又是微微一颤。

    “缦殊,我不知道怎样爱一个人,我不知道怎样去给人暖。可这一回,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会努力去做我能做到的最好。”

    “已经来不及了。”我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似乎不过一个白天的功夫,他(她)已经长大了,不再平坦如昔,而是有微微的凸起。是因为不再隔着一层厚厚不衣料的缘故吗?这里面,真有一个罪孽的小生命?

    “没有来不来得及,只有肯不肯给彼此一个机会。”斯文的甚至是瘦削的顾倾砚,此时,周身却散发一股强大的力量。他是个强者,从来都是,一旦他决定做一件事,就会倾力而为,毁灭如是,爱,也会如是吗?

    “可是他(她)……”我的视线,落在我的肚子上。

    顾倾砚的视线也落在上面,但是,又飞快移开。

    “如果你决定留下,我可以和你一起抚养……”

    “你……”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他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不能让他(她)知道资凤翔的存在,永远不能。他(她)是我顾倾砚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他(她)都只能是我顾倾砚的孩子。这个秘密,我们要烂在肚子里,连无嗔都不能说。”

    “你疯了。”我喃喃道。我从来没有想过,顾倾砚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连我和资凤翔的旧情都无法容忍的男人,会容忍我和资凤翔的孩子?

    他真是疯了。

    “你不愿意?”顾倾砚抬眸看我,眼里的沉痛一览无余。

    “不,不可能。”我还是无法置信。

    顾倾砚显然误会了我的意思,他喉结蠕动,艰难的发出一串音节:“缦殊,我是个男人,我不能骗你,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我无法在孩子出生以后,还大度的把他(她)送到资凤翔面前,让你和他,还有孩子,一家三口,亲密来往,我无法做到。”

    “倾砚……”

    “对不起。”顾倾砚闭一下眼睛,脸颊的肌肉,神经质的跳动一下,“这已经是我的底线,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又想哭了。

    我真哭了,头微微一低,泪就像珠子一样掉落下来。

    “别哭,缦殊。”顾倾砚见我如此,搂过我的肩膀,让我靠在他的怀里,“我虽然做不到全不在意,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以后一定会善待他,而且,我会好好爱你,用我全部的感情,来好好爱你。”

    “你真傻。”我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爱你,这一次,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不想再和你分开。那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我过怕了。”他似乎心有余悸的说。

    我脸埋在他的颈窝里,泪濡湿了他的衣裳。

    “相信我,缦殊,我会好好爱你。这一次,是我错了,产生的后果,我来背负。”顾倾砚再三说着他爱的宣言,他当然知道我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结。只是,他以为,爱是无所不能的吗?

    包括这样一个但凡男人都无法承受的耻辱,他以为,他能承受得了?等肚子里的孩子一天天大了,他是不是每看我一眼,心都觉得像针扎?等这孩子呱呱坠地,要是长得像资凤翔,他还能如何去善待他(她)?

    真是天真啊。

    过去,我们之间隔的,只是一些防范、算计、欺骗,尚且无法跨越;现在,我们之间,隔了一个活生生的无辜生命,难道还会有未来?

    顾倾砚,何苦如此,把自己的姿态摆得这么低,也得不到幸福,何苦如此!

    我心里悲苦得无以复加。

    我没尝过黄连,但我想,黄连的滋味,怕也苦不过我此时的心情。

    我宁愿他就此离去。

    那本是一个遇到这种事的男人的正常选择,无论是谁,也没有资格去指责。

    可是,真要离去,这实实在在的温暖,是不是,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手更紧的扣着顾倾砚的手,明明是要赶他走,可是,却又如此舍不得他走。

    顾倾砚感觉到我身体发出的语言,他又低低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开始温柔的吻我,吻我的发,我的耳垂,我的脸颊,我身上露出的每一块肌肤。

    我僵着身子,感受着他的吻,不敢动,怕这一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动,就会消失。

    我甚至不敢流泪。也或许,是他的温柔,让我忘了流泪。

    顾倾砚捧起我的脸,他注视着我,目光就像磁铁,将我吸附,又像漩涡,让我沉沦。

    “缦殊,不要去想了,忘了那个晚上,那个噩梦,把他(她)当作我们的孩子,只要你这样想,他(她)就是我们的孩子。”

    我本能的摇头。

    “不要摇头。”他制止我这个动作,“缦殊,我有办法,让你忘了那个晚上。我认识一位心理学界的泰斗,她有强大到超出人类普通认知的能力,能唤醒人前世的记忆——虽然我对人的前世一直持怀疑态度,但我却亲眼所见,她真的在一个现世人的脑海里,找到了一个前世人的记忆。她既然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她要祛除你那一晚的记忆,想必,容易得很。”

    我还是摇头。

    “缦殊,”顾倾砚脸上有深切的痛苦,“不要再想着拒绝我,不要再为资家兄弟牺牲,不要因这个意外的生命,又让你我,陷入那万劫不复的深渊。缦殊,给我一个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们的爱情一个机会。你说过你爱我,你不能再负我。”

    我咬着唇,低了头,许久,似下了什么决心一样,重又抬头,一瞬不离的看着顾倾砚:问,“你真的不在意。”

    “在意,可我更在意的,是你。”

    “若我们真在一起,你能不想起资凤翔那一晚对我的所作所为?”

    “我不敢保证不想起,但是,缦殊,我知道什么对我更重要。”

    “可如果……”我的话还没说完,顾倾砚的脸忽然欺了过来,他的唇,凉凉的唇,落在我的唇上。

    一个无关情欲的吻,但是,却代表承诺。

    这个吻像一阵风,疏忽而来,又倏忽而去。

    我还没反应过来,顾倾砚已经和我拉开一定的距离:“缦殊,不要再问,我爱你,这已足够。不管我们今后会遇到什么问题,只要我们信这份爱,就总不会被困扰,总不会再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