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空空的床前站了一会,寻不到答案,资凤临醉酒后的疯话,就像一个有着极大吸引力的漩涡,让我的思维不由自主就往那里靠去。

    我为什么要选择回来?我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哪怕是以这样怪异的方式相处。

    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声。

    我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顾倾砚正在清理沙发上的东西,那是几本书,我前两天从他书架上抽下来,躺在沙发那翻看了的。但事后,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处于一种什么心理,我没把书再放回原处。

    “你今晚打算睡这?”我问。

    “这是你要管的范畴吗?”他冷冷的反问。

    我咬一下唇,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鸠占鹊巢的成语。

    “如果我打搅了你,我可以马上离开。”我说。

    他回头瞟我一眼,声气似乎柔和了一点:“不用,你睡你的就好。”

    然而话音未落,他的眼睛忽的眯起,原本平静的眼眸射出骇人的光,他转过身,几步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扯开我的睡袍,露出半边肩膀。

    我以为他想要做点什么,心慌的退后一步。

    哪知他却只是死死的盯着我那片裸露出来的肌肤。

    “霍缦殊,你是来向我示威的吗?”他狠狠的,几乎是咬着牙问。

    就像要爆发的火山一样压抑着的愤怒。

    我似乎意识到什么,便也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去,雪白的肌肤上,有一处又一处浅粉的印子,毫无疑问,那是一个个吻痕。然而这吻痕很淡,若不是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何至于他隔了这么远,不过一瞟,便察觉到异常。

    我连忙去扯睡袍,想要遮住这些吻痕。

    然而睡袍是低胸的,还是有些印子遮不住。

    “你真是要挑战我最后的底线啊。”他唇角一弯,勾出一抹笑,然而我知道,这是他愤怒到了极致。

    “不,倾砚,你误会了。”我想要解释。

    “误会?难道这些痕迹,不是男人留给你的?霍缦殊,我倒是想不到,你会这样**,我不要你,你就去找其他男人。”

    “不是这样……”

    “说,他是谁?”他扣住我的下巴,下手极重,我觉得我的下颌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你放开我。”我疼得吸了口冷气。

    “是段煜成?还是资凤临?”手下更加用劲。

    “痛……”这个暴力狂。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恨,我怎么会爱上这样的男人?就因为他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点怜惜?就因为那短暂如烟花的温暖片段?就因为在我最绝望的时刻,他亦陪在了我的身边?真是荒谬!难道他更多的不是对我如此时这样的狠厉?难道他不是一再在精神上身体上对我进行凌虐?难道我的绝望与幻灭,不都是他带给我的?

    我怎么会爱上他?

    他是一匹吃人的狼,难道因为他没有把我吃得渣都不剩,我就要对他有所感恩?

    霍缦殊,你昏头了啊。

    “你还知道痛?”顾倾砚嘴上这样说着,可到底松了手,他一把将我推开,我的小腿磕到茶几上,又是生疼。

    “我恨不得你死。”我忽然生出一种无与伦比的愤怒,随手抓起一本他刚放到茶几上的书,就朝他扔去。

    他头一偏,躲了开来。

    我又抓起一本,继续朝他扔。

    这次他没躲,书扔到他的手臂上。

    我再扔,他依旧没躲。

    书扔完了,可我还不解恨,我的情绪似乎已经崩溃,我看到旁边的烟灰缸,想都没想又扔了出去。

    那昂贵的紫砂烟灰缸砸到他的肩膀,跌落到地,摔了个粉碎。

    可我完全收不住,我环视屋内,看到插着已经开始凋谢的百合的花瓶,也一把操起,朝他飞了过去。

    花瓶砸到了他的额头。

    我好像看慢镜头一样,看到他的额上有红色的血珠冒出来,冒出来,然后往下流,流,流成蜿蜒的一条。

    我忘了再去寻找新的可丢的东西,怔怔的看着他。

    “你为什么不躲?”我声音干涩,好像不是从我自己的喉咙里发出。

    “你不是恨不得我死?”他声音平板,面色平静,好像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观众,然而,我还是从他的眼眸里,看到深切的哀伤,那是心如死灰。

    “我,我只是……”我发声愈加困难。

    “其实,你真要我死,我也成全你。有时,我真觉得自己活腻了。”他一脸厌弃,这个表情,这个声调,恍若很多年前,他说:“缦殊,厨房里有刀。”

    生无可恋的顾倾砚,从某种意义上讲,和我是何其像也。

    我惶惶的站着,终还是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去摸他额头上的伤,微微的血腥味,还有血液特有的黏稠感。

    “你为什么不躲?如果再过来一点,你会瞎的。”我那种疯狂的愤怒已经像潮水一样退去,心里涌起阵阵悔意,还有疼惜。

    “瞎了也好。”他像在说别人。

    “对不起。”我道着歉。

    他不说话,垂眸,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巨大的悲伤气息。

    “我给你包扎一下。”我脚下移动,去拿医药包。

    “你走吧。”他的声音听起来心灰意冷,万念俱灰。

    “倾砚……”

    “走吧,去找你的他,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再也不要出现在这个房间。否则,我们两个,总有一天,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我……”我心口一窒,折回身,重又走到他面前,“我虽然恨不得你死,可我更恨我自己,明明我最深的痛苦都是你带给我的,可我却依然……却依然留在这里,留在你的身边。”

    “你不是为了资凤临?你不是怕我动段煜成?反正你已经超脱,不在乎这副肉身,所以拿它一次又一次来做交易。只是我傻,我依旧在乎。你都不在乎,可我却在乎,是不是很可笑?霍缦殊,我对你的情感,在你眼里,是分文不值。你为了资家兄弟,随意将它践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我有多恨你,多恨你,我在心里,真是恨不得将你凌迟处死啊。可实际上呢,实际上,我却动你一根手指头,都觉心疼。”顾倾砚欺近我,脸上带血,声音也像带血。

    我本能的后退一步,本能的辩解:“我没有为了资家兄弟,践踏你的情感。”

    “没有吗?那这是什么?”他指着那吻痕,“你带着他们留给你的痕迹,睡到我的床上,你把我顾倾砚当什么了?你是不是想说,你是人尽可夫的**,而我,不过是你的一个恩客?是不是这样?”

    顾倾砚那灰败的求死的心应该已经消散了,因为他已经恢复了那刻薄恶毒的行径。那样的刻薄恶毒,是鲜活的,有生命的。它是一把锋利灵巧的小刀,能把我的自尊一点点凌迟。

    人尽可夫的**吗?

    不!

    我痛苦的摇着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解释,对这样一个出口伤人的魔鬼,我为什么要解释?可我还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倾砚,这几年来,我除了和你,我再没和其他男人有过那种关系。哪怕是段煜成,我们都不曾有过,更别提资凤临。我身上的这些痕迹,是今天晚上,我想知道资凤临究竟瞒了我什么,所以我不停让他喝酒,终于把他灌醉。可结果呢,他酒醉发疯,完全失态,这才……不过,也仅是你看到的这些,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不堪。可我已觉得无法面对他,所以我跑了出来,不知不觉来到你这里,我以为你不在家。我若知道你在家,我无论如何,不会进来。”

    “你以为我会信?”顾倾砚哼了一声,“你以为,这些日子,你在我面前,耍尽心机,我会看不出来?”

    “你可以不信。”我悲凉的笑。我们之间,何曾有过信任?我们有的,是防范,是憎恶,是算计,是仇恨。也不知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恨。就算是一场交易,可各取所需之后,是不是也不应该再恨?

    “我当然不信。”他脸上又浮现那惯常的似笑非笑的表情,“霍缦殊,别忘了,你是我**出来的,你的每一招每一式,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你在我面前,和透明人并无两样。我之所以由着你耍这些花招,不过是我无聊。”

    “我在你面前,真和透明人一样?”我问。

    “不然呢?”

    “你真能把我看个清清楚楚?”我盯着他的眼眸,再问。

    顾倾砚眉心微皱,似在思考我这两个问题背后的含义。

    我飘忽一笑,幽幽地说:“资凤临说,我爱上你了。既然我是透明人你看个清清楚楚,那你告诉我,顾倾砚,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你了?”

    顾倾砚脸颊肌肉跳了跳,他先是震惊,继而有种古怪的痛苦,很快,那痛苦又消失了,换成嘲弄,然而嘲弄也没持续多久,不屑和鄙夷取代了他,他的眼神,像凝结成了有形的物体,有种不可一世的凌厉,他看着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冷冷的说:“很好,霍缦殊,你的身体无法让我沉沦,你现在,开始出卖你的感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