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抬眸,目光在段煜成脸上停留一会,又看向江博宇,前者激烈而悲愤,后者沉静而忧伤。

    谁才是真实的?

    一个虚影,一份假意。

    我只觉得,心像莲心一样苦。

    “段公子,请你离开。”许久,我敛起那份自怜的情绪,平静的说。

    “缦殊,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段煜成脸色发白。

    “我当然知道,你也知道,只是不肯相信。那么,我便明明白白告诉你,你看到的,便是我选择的。”

    “就他?”段煜成冷哼一声。

    “为什么不?”

    “短短几天功夫?”

    “不,很久,至少比你久。”我觉得我很残忍。

    “缦殊,你以为我会信?”

    “你可以不信,尽管你眼睛看到,耳朵听到,但是你的心,可以选择不信。”我嘲弄的笑着,既然已经落入一个这样的局,那何不好好演出。

    那个煞费心机的男人,不就是为了他妹妹的幸福?

    只是,这样的处心积虑,能否换得一场成全?

    “眼睛看到会假,耳朵听到也会假,但心感知到的,却无论如何都会是真。缦殊,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我们走吧,我知道你喜欢使小性子,来引起我的关注,但这一回,却是过分了。”段煜成温和的哄着我,那神色那口气,让我又差点儿迷失。

    不,不能再这样下去。

    既然决定离开,又怎能因为他两句话,再兜了回去?

    “你太自信了。段公子,我和博宇,是琴瑟相和。”

    “缦殊,”段煜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告,“不要再闹了。”

    “我不是闹,我为什么要闹?”我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之火,为他这酷似另一个人的口气。霍缦殊,你就这样没用吗?因为相似,便失去了自我。任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任他时刻觊觎着你的身子?何况,这中间,还掺着一个顾倾砚。傅奕轩的威胁,难道你忘了吗?

    “既然不闹,那就跟我回去。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顿了顿,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这么亲密,烛光晚餐,琴曲合奏,缠绵深吻。但是,我相信你的心,相信我的心,所以,我可以忽略这些,就像我忽略你在我出差期间去顾倾砚处过夜,就像我忽略你和他藕断丝连,就像……缦殊,跟我回去,不要再闹了。以后,我会抽时间陪你,我不会让你孤单寂寞,无聊的惹是生非。”

    “我没有孤单寂寞,我也没有惹是生非。段公子,我们已经分手,我已经告诉你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现在,那外在的迷恋已经过去,我还是找回和我心意相通的人。所以,请你离去,我和博宇,要休息了。”我把最后几个字咬得很重。

    段煜成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心意相通吗?”段煜成的声音寒得像冰,“缦殊,既然你提到了过去,那我问你,你现在这样,算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你和顾倾砚在一起,还是情非得已形势所逼,那你和他,算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心意相通吗?若如此,你又有什么资格依旧提起你的过去,提起你深爱的他。霍缦殊,你不觉得,当你说出这样的话时,且不管你是如何做,已经是一种背叛了。”

    “我没有。”我本能的反驳,“我没有背叛。”

    “没有背叛,好!你记住你这句话。既然你和我分手的原因是因为你的过去,你便好好的记着你的过去。不要和一个又一个男人的纠缠,来亵渎你的过去。”段煜成脸色冷凝,字字句句,像敲着我的心门。

    我几乎是震撼。

    “我走了,你且记好了。”他再深深看我一眼,转身离去。

    “段公子……”江蓝追了上去,带着哭腔的喊。

    “滚。”一声暴喝。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

    待最后一点声音都归于沉寂之后,我回头看江博宇,平静的说:“戏落幕了。”

    “你都猜到了?”江博宇苦笑。

    “你以为呢?”

    “我知道瞒不过你。你太聪明,太玲珑,大概,从你听到那个转折的高音时,已经起了疑心。”

    “是的。音乐是最不会骗人的,哪怕你技巧高超,对于善听的人,总能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最真实的声音吗?”

    “难道不是?你这曲子前后的衔接,虽只有一丝丝的生硬不自然,但这不是你的水平。而且,在后半部分,你在曲子里表现出来的欢喜和快乐,也和你的心境不符。当时我就想,为什么会这样呢?曲子前半部分的悲凄,就像你的故事,沉沉的,压得人呼吸都是艰难的。可是,曲子后半部分的欢快,却像阳光像清泉,能扫荡所有的黑暗与死寂——当然这只是表象,你在作曲方面的技巧已趋炉火纯青,若不是我用心倾听,若不是我注意到你眼里沉郁的神采,我或许就要被你指尖的音符骗了。”

    “还是被你看穿了,我们两个,在音乐上,是最好的知己。”

    “其实当时,还谈不上是看穿,在音乐方面,我的造诣没有你高,我只是有了疑惑。不过,结合你后来的一句话,我却笃定了我的疑惑。”

    “什么话?”

    “你问我,你真的不爱段公子?而在昨天我们见面时,你已经问过类似的话,如果你们两情相悦。博宇,我们相交这么久,我知道你是一个除了音乐,对其他事并不关心的人,哪怕对方是你朋友。当初,我和顾倾砚分分合合,你甚至都没问过一个理由,何以这次,表现得这么关切?我想,必定是我对段公子的真实感情,会影响你的决定。当你向我表达你的爱慕之情时,我一度以为你的决定,是是否表白。可是,当门打开,当江蓝段煜成出现,当我震惊退去,神智回归,我才知道,你的决定,是要用我的难堪,来成全你的妹妹。”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揭穿我?为什么还要配合我演下去?”

    “为什么呢?因为,我不爱段公子,段公子也未必爱我;因为,你肯再多问一句,而不是一味的只管让我牺牲;因为,人要懂得感恩,何况只是举手之劳。江蓝是你妹妹,你偏心她,本是自然。但你也没有完全不顾虑我,所以,我愿意留下来,陪你演完这出戏。”

    江博宇脸转向一边,低低的说:“谢谢!”

    我微微一笑,说:“我大概要受了你这一声谢谢,否则你肯定难以心安。”

    “缦殊,你的大度,让我汗颜。”江博宇脸色稍霁,“这件事,蓝蓝求过我好几次,我原本一直是拒绝的。可一个星期前,她试图吃安眠药自杀,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正如你说,她是我妹妹,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感情很好,我一直对她呵护有加。我无法想象,若她因为失恋的打击选择了轻生,我能否承受过来。我已经失去了我最爱的人,我不能再失去我最亲的人。我自己无法幸福,但是,如果可能,我愿意去成全她的幸福。所以,经过再三衡量,我答应了她的请求。牺牲友情选择亲情,缦殊,请原谅我的自私。今晚,哪怕到最后一刻,我都是在犹豫的,我推迟了我们的约会时间,试图说服蓝蓝放弃,可是,我没有成功。”

    “哦。”我又一次展颜,想给他一个无谓的笑容,但心里还是如此难过,我原本以为我和江博宇之间,是惺惺相惜的珍贵情谊,而今这情谊,在关键时刻,还是被拿来牺牲。

    实在是难过。

    江博宇应该察觉到了我的难过,可他作为始作俑者,却无从安慰,因此,他转了个话题,又回到他最爱的音乐上。

    “缦殊,我今天弹的曲子,并不是真正的《潮升》。”

    “嗯,我知道,确切的说法,不是完整的《潮升》。”

    “怎么说?”

    “你别忘了,在音乐上,我们心有灵犀。”我说,“这首曲子,前半部分,应该就是你原来创作的《潮升》,但后半部分,却是在你决定设这个局时临时所作,因为时间太短的缘故,转折部分甚至还没完全处理好。不过呢,就算有时间,你这部分也未必能处理好。因为你我都知道,音乐是有生命的,它和我们的情感息息相关,所以……”

    “那你想不想听完整的《潮升》?”江博宇眼里有着热切的希翼的光芒。所谓千金易买、知己难求,对于一个热爱音乐的人,他的曲子能为人听懂,便是莫大的幸福。以前,在我们淡如水的交往中,我们的谈话,最后,总会回到音乐上。这几年来,但凡他得意一点的曲子,应该都演奏给我听过。

    “不了,”我缓缓摇头,“我已经能想象后半部分,海潮升起,月色如银,在这瑰丽雄壮的美景里,作者也心思如潮涌,然而却终归太过纷繁,无法寻到一个出口。海潮退后,海面虽然平静,却多少还有涟漪,但作者的新潮退去,却是一片死水,一点活力也无!”

    江博宇眼里热切和希翼的光芒渐渐熄灭。

    这熄灭,却不我因为我想象出了《潮升》的后半部分,而是,我拒绝了继续倾听。

    不管缘由多么不同,是错总会留下痕迹,有时是一条裂缝,有时是一道尘垢,有时,则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有时,更是生死相隔的距离。

    江博宇和他初恋的错,是后者,江博宇和我的错,则是前者。

    后者,会让他一生痛,前者,也会让他一时伤!

    我,到底没有他说得大度,无法当做什么也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