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完地,我又出了一身的汗,干脆再洗一个澡。在热气蒸腾的蓬蓬头下,我的泪不争气的再度流下。每当心里难过时,我就会想起资凤翔,越想越难过,陷入一个无法自拔的死循环。

    洗了澡出来,迟迟没下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雨点打在窗玻璃上,啪啪作响,闪电不时撕裂天幕,雷声轰隆着,自然界的万物,都笼在一片苍茫雨雾中。

    我靠在窗前,怔忪的站了很久,终于有了点睡意,回到床上,拿起床头柜上我和资凤翔的合影,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笑靥如花,一脸幸福的靠在男孩肩头,那灿烂的笑容,能晃痛人的眼。

    曾几何时,我是那样幸福!

    我的指腹在男孩的眉眼上轻轻滑过。照片里的男孩,长相十分英挺,还带着几分冷峻,有一种天生的领袖气质。他的眉毛很黑,眼睛不大,但非常有神,鼻梁高挺,嘴唇略薄,脸部轮廓刀劈斧削似的棱角分明。此时,他正微微笑着,略略偏着头,垂眸看向靠着他肩膀的女孩,深情款款,柔情似水。

    我低了头,给照片里的男孩轻轻一吻,唇接触到玻璃镜框,一片冰凉。

    这是每天睡前的例行功课。

    我把合影放在枕边,只有在资凤翔的陪伴下,我才能够入睡。

    然而睡梦中却总是不安稳,不连贯的梦境里,我似乎是和资凤翔去看梅花,一望无际的梅林,花瓣雪一样飘落下来,围在我身边飞舞,我快乐的旋转着圈儿,一圈一圈,一圈一圈……

    梦里的场景没有任何预兆的置换,梅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茫无际的荒原,我还在那转着圈儿,可身边,早已没有了资凤翔。

    我终于发现了这一点,惊恐的停了下来,开始漫无目的的奔跑,边跑边叫:“凤翔,凤翔……”

    没人回应我,梦里一片死寂。我绝望地哭泣着,悲伤得不能自抑。

    “缦殊,我在这儿,缦殊,不哭,我在这儿。”有个声音,在耳边温柔的响起,是凤翔,却又不是凤翔。

    有温暖的东西,在我唇上一掠而过,轻得就像天边的云絮,让人无从捉摸。

    或许是因这转瞬即逝的温暖,我的心竟然安定下来,梦里的恐慌渐渐淡了,疲累袭来,我终于沉沉睡去。

    其实我知道我在做梦,但我却不愿醒来,因为我留恋梦里那抹一掠而过的温暖,它是那样真实,真实得让我以为,一切都未曾远去。或许,资凤翔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我,他一直在我的身边!

    第二天我起床时,天才微微发亮,推开窗户,鸭蛋青的天空如洗过一样,清润的风带来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树叶绿得像涂了一层油,昨夜的暴风雨,洗去了这尘世里的烦闷和压抑,一切又变得安宁美好。

    我深深吸一口气,在窗前活动活动四肢,对着窗外婉转啼唱的小鸟道一声:“早。”

    浅笑盈盈。

    不管这新的一天,会有多少纠结崩溃无法面对的事情在等着我,起码此刻,我能做自己的主人,给自己一个好心情。

    走出房间,高效率的洗漱,然后去厨房弄早餐。资凤临早餐一贯简单,总是包子馒头,我通常会给他准备一杯牛奶,但他很少喝。我知道他是怕麻烦的缘故,双腿不能动,很多简单的事情,于他却变得十分艰难。尽管这个家,在装修时,我已经尽最大限度的考虑了他的因素,但总还有些问题,是无法解决或者规避的。

    早餐做好后,我换衣、化妆,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光鲜照人,我希望用无懈可击的外表,来掩盖内心的脆弱与彷徨。

    临出门时,我再看一眼资凤临的卧室,房门依旧紧闭,时候还早,或许,他还没醒来,也或许,他醒来了,只是不愿见我。

    走出小区不远,就是地铁站,我刚要刷卡进站,响了,掏出来一看,却是那个魔头顾倾砚。

    “你好,顾先生。”我停止刷卡,退到一个安静的角落,尽量让声音温软甜美。

    “你现在过来。”电话里的男人声气慵懒,让人联想到冬日里晒太阳的猫,但我知道,他不是猫,他是老虎,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

    “可是,顾先生,马上到上班时间了,我能不能中午……”

    “马上。”毋庸置疑的语气。

    “好。”我认命地说,不与他争辩。既是应召女郎,就要敬业一点,随叫随到。

    挂了魔头电话,我跟老板请假,老板语气听来十分不悦。

    “缦殊,这段时间你请假也太频繁了,而且还老是搞突然袭击,你这样让我没法开展工作。”

    “对不起,林总,这段时间,实在是私事太多。”我谦卑的道着谦。

    “既然私事太多,那你就先处理私事吧。”老板淡淡的说。

    这却是委婉的炒鱿鱼了。

    我心里一怔,虽然舍不得,可也知道,这是迟早的事。

    “我知道了,林总。”我波澜不惊的应道,但脑子却在急遽的旋转,丢了这个工作,接下来,我要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才靠谱一点呢?

    总不能再做老总助理,哪有助理不在岗位的时间比老总还多的呢?

    那找什么工作呢?

    我一边走出地铁站,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

    或许,应该考虑销售的岗位,销售人员的时间机动灵活,方便我照顾资凤临,更方便我随时聆听顾倾砚的召唤。

    出站就有的士,我随手拦了一辆,朝顾倾砚的高级公寓飞奔而去。车轮飞转,路两旁的景致飞掠而过,在这坐车的当儿,我已经想好怎么拟写适合销售岗位的简历。

    车子到了顾倾砚楼下,我下车,刷卡、进门、摁电梯。电梯铮亮的金属面照射出我的人影,一个一丝不苟的白领丽人形象。然而,好笑的是,此时,这个白领丽人,却不是去职场拼杀,而是来赴这见不得人的约。

    只为那一沓沓钞票。

    这是讥讽?还是悲凉?

    走到顾倾砚门口,我掏出精致的磁片钥匙,却不小心带出一张小小的卡片,我捡起那张卡片,微微有点晃神。那日,就是这卡片,暴露了我的秘密,把我和资凤临,带到如今这种不堪的境地。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无论我怎样掩饰,总有一天,资凤临都会发觉的。

    我苦涩一笑,不去想那些过往,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场面。

    我马上就要面对的顾倾砚,可从来不会比资凤临好应付。

    开门、换鞋,走进客厅,满屋古色古香的家具,雕花的桌椅、酒柜,全都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柔润、细腻,隐隐透出木料的自然芬芳,再加上那乌沉沉的颜色,还有窗外阳光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让人有种走进时光隧道的错觉。仿佛,我现在置身的,是一个远古的环境,安宁、静谧、时光不再流转。

    我真愿时光不再流转,就停在那一刻,停在资凤翔出事前的那一刻!

    如果这样,会是老天给我怎样的恩赐?

    我唇边浮起浅浅的笑。

    可下一秒,我就惊觉自己又陷入了过往的漩涡,遂暗暗掐一下掌心,放下手袋,去浴室洗澡。

    顾倾砚喜欢我干干净净的。

    他讨厌我化妆,讨厌我穿时下流行的时装,他喜欢我素面朝天,青丝如墨,旗袍、高跟鞋、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像从画上走出来的古代仕女。

    可我不喜欢。

    我喜欢用脂粉、唇膏,睫毛液,掩盖我的本来面目,我愿我是一个干练果敢刀枪不入的女人,从来不会受伤!

    然而又哪能?

    为了讨好我的主顾,为了当好这只金丝雀,我只有巧笑连连,眸光潋滟,干干净净的,做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仕女。

    刚走到浴室,手才放到门把上,门却无声无息开了。一只手伸了出来,钳住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就跌到了浴缸旁。

    原来顾倾砚正在洗澡。

    “对不起,我等会再进来。”我不顾膝盖处传来的疼痛,狼狈的想要站起。

    哪知顾倾砚根本不给我机会,他另一只手在我背上一推,本就重心不稳的我一头扎进浴缸。咕咚咕咚,温热的水灌进我的嘴里,差点没把我淹死。

    我慌乱的撑起身子,头刚离开水面,顾倾砚已经跨进浴缸,半跪在水里,手扣着我后脑勺,狠狠的朝我吻了过来。

    他吻得很用力,时而在我嘴里捣腾,时而在我唇上啃噬,完全不给我换气的机会,我双手开始还紧紧的扣着他的背,渐渐的,渐渐的,只觉呼吸稀薄,全身无力,手亦垂了下来。

    我以为我会死在他的吻里。

    如果这样死了,会不会太不值?

    好在顾倾砚到底还是生了怜悯,他一把推开我,戾气十足的问:“谁让你化妆的?”

    我没出声,只顾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或许,我这模样,比沙滩上的鱼,更要凄凉几分。

    “赶快洗干净。”他多少也还存在那么一点恻隐之心,声气放柔了很多。

    “嗯。”我点头,湿漉漉的头发垂到脸上,在初夏的天里,竟带来一股冰冷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