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这里么?!”也不知过了多久,轻微的贫血已经让我的脑袋开始眩晕。终于,有声音传了过来。

    “吱呀”大门被打开了。

    转头,望向木门,推开大门的是龙且,龙且的身后……是轩辕夏缨。

    “大哥!”龙且看见少羽,不由惊呼一声,走到床边,立刻问道,“拒霜,怎么回事?”

    “问她。”我把目光转到了正在门口站着的人身上,“轩辕夏缨。”

    “拒霜,先止血再说。”龙且见我的手腕正在滴血,便转身去倒腾柜中的伤药。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所以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脸色已经是惨白得吓人,只是抬头冷冷地望着站在门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双掺杂着诡异红色的眸瞳,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感。

    ——这种熟悉的眼神,我是知道的。

    将铜盘从镯子中取出,反手拍在了床头:“这是铜盘……璎珞。”

    站在门口的人身躯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看着我,颤抖着开口:“为什么……”

    “因为啊……”顿了顿,思忖片刻,淡笑着道,“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这种眼神在以前我受伤时曾经出现过,虽然那个时候她的表情像是讥讽。

    这种眼神在以前我悲恸时曾经出现过,虽然那个时候她无所谓地在调侃。

    这种眼神在以前我生病时曾经出现过,虽然那个时候她手拿药物在骂人。

    ……

    我不相信,这一切的记忆会被她当成回忆忘掉。

    ——所以,我相信她。

    “唉——”璎珞叹了口气,做出十分经典的扶额动作。虽说眉宇间的担忧还在,但明显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该怎么说你呢?观察力敏锐还是没心没肺?”

    “没心没肺是我的特……”想像往常一样调侃,可是说到一半开始咳嗽起来,头脑微微有些晕眩。

    璎珞快步走来,一把抓住我正在淌血的手腕,将灵力覆了上去,止血之后,回首:“龙且,有没有找到伤药和纱布?”

    龙且蹲在柜旁仔细地辨认着各种药粉,然后拿出其中的一瓶递给璎珞:“金创药应该是这个了。”

    “不……不要。”我把手腕挣开,望向床榻,“少羽他……”

    璎珞从袖子上扯下一条布:“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黄帝嫡系后裔的血肯定比你这混血的有用。”

    还想说什么,后颈处传来一阵疼痛,被勉强压下的眩晕感终于再度袭来,视线陷入了一片亢长持久的夜。

    -

    看着昏迷伏倒在床榻边的拒霜,璎珞抬手包扎她手腕上的伤口,轻叹道:“像你这种人是不应该来这里的。”

    为什么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学会原谅、学会相信、学会去爱?

    灵魂反而在乱世尘湮的荡涤中越发纯净,越发清澈。

    还好……你没有拿起那面观星盘。还好,那时我还有选择拿起它的权利。

    如果无法改变的话,就按照自己的路走下去吧,这双清澈的眼睛,将是这乱世之中唯一的光。

    ——这光芒能感化旁人,解天下之忧。

    -

    依旧是黑暗,黑暗另一头所透露出的曙光似乎已经成了既定模式。

    一步,一步。脚尖轻轻踮起,缓缓落下,在黑暗中激起一层层涟漪。许久未出现在梦境里的木芙蓉从涟漪中心生长、盛开、凋零。

    ——宛若一场虚幻又真实的浮生。

    凋落的花瓣如同鲜血般铺满了脚下的黑暗,铺成了一条通往那道曙光的血路。

    仿佛路标,却又充满着危险的味道。虽然不知道前方将会有什么出现,但是总会不由自主地顺着它走下去。

    黑暗的尽头,曙光的开始。白天与黑夜的界线被无数拧在一起的丝絮贯穿,密密麻麻的样子像极了一条条蛛网。

    这一回,碰到的丝絮,又会看到什么呢?

    伸手,准备触上最近的一根,又收回了手,因为在这条丝絮的后面,有着一根泛着淡淡金光的线,细细看去,上面竟有着一点一点的殷红……

    如同血泪。

    在看到它的一瞬间,心脏好像被一只手生生地捏住,喘不过气来。

    ——这是心痛的感觉。

    为什么看到这根丝絮会有这种感觉……下意识地想逃开,想避开。

    颤抖着伸手,触碰这根丝絮。有情景的碎片挤进脑海,鲜活生动,一如昨日。

    弥漫着淡淡雾气的密林,芙蓉花田开得正艳。

    迷迷糊糊地,一位黑衣男子俯首,调笑着道:“呐呐,小花妖~陪我一同成魔吧?”

    可是他面对的地方,除了一株木芙蓉,便只有无形的空气了。

    那株木芙蓉的叶子相互碰撞,悉索作响,殷红的花朵甚是娇艳,晃动之间隐隐有娇喝传来:“我才不要成魔呢!还有,不准叫我小花妖!”

    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花妖的情绪:“咦?你难道不是芙蓉花妖?”

    “说了多少次了,我叫‘缪歌’!”那株木芙蓉的声音明显地提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悦。

    “妙戈?妙龄之妙,金戈之戈?”

    “呸呸呸!”缪歌啐了一口,“是绸缪之缪,清歌之歌。”

    “不是读‘谋’么?”男子依旧不解。

    缪歌似是气极,连花朵都阖了起来偏向一边:“多音字,多音字!你懂不懂啊?!话痨魔头!!!”

    “我叫‘灏天’,你要我叫你的名字,为什么你不叫我的名哪?”灏天蹲了下来,轻轻触碰着已经成为花骨朵的木芙蓉,“缪歌,随我成魔吧。”

    那花骨朵翻了个身躲避着男子的触碰,将花瓣背面的白色露了出来,像是在翻白眼:“说了多少次了,我才不要成魔呢!”

    “为什么啊?”

    “我要修炼成人啊~听夕颜姐姐说过,人世间的感情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花瓣微微张开,像是在憧憬着什么。

    “夕颜?就是那个修炼成仙之后又动了凡心被打回原形的花仙?”

    “是啊。夕颜姐姐说过,人才是六界中最自由的了。神说,仙比冬天的雪花还多,魔比脚下的土地还广……只有人,比手指指甲中的微尘还少。成为人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啊,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不像我们,生来就是异类,还要修炼才能变成人。”木芙蓉的叶子纷纷垂下,像是在抱怨着什么。

    “还早着呢,你才修炼了九百多年,一千年成形,两千年成仙,三千年成人,你知道么?”

    “我们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了,我可以再等上一千年、三千年、甚至……五千年。”

    “这样啊……”男子的双眼黯了黯,然后起身,向着路的尽头走去。

    “喂喂!”缪歌的叶子纷纷晃动起来,隐隐有“三岔路口”在叶脉花筋上爆出,“怎么说走就走啊?!话痨,话痨!”

    “做人很难呢……”男子侧过脸,喃喃。

    缪歌只看见他的嘴在动,风早已将他的声音掩盖:“咦咦咦?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在说——”男子将声音拉长,远远地向着那株木芙蓉招手,“我陪你!”

    “陪我?笑话,我才不要人陪!”芙蓉姑娘明显处在了暴走的边缘。

    “不要就算了!”灏天转身,向密林深处走去,身形渐渐消失在了一片迷雾之中。

    ——是啊,下辈子,我陪你变成人。

    -

    下辈子,我陪你变成人。

    睁开双眼,不知是何缘故,视线中一片漆黑。摸索着直起身来,自言自语道:“现在……还是晚上么?”

    “你妹子的晚上!”一个极为欠拍的声音传来,随即一样物品被投掷过来,“还没睡够啊?!”

    “咚”!我的脑袋被结结实实地砸中,一阵头晕眼花之后,扶额,抬头,看见了坐在一边的璎珞,以及……身旁的一只绣花枕头。又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上下打量着:“咦,天亮了啊?”

    “……”璎珞的额角显而易见地爆出来一个三岔路口,淡腾地沉默了。

    “怎么……像是在车厢里?”终于发现了周围景象的不对劲,我问道:“现在我们在哪里?”

    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回答,我不由将目光转回到璎珞身上,将音量提高,重复:“现、在、我、们、在、哪、里?!”

    “啊……哈?”璎珞明显地处在糊里糊涂的状态。

    我处在了跳脚的边缘:“刚才你在想哪门子的心事啊喂?!劳资……”

    璎珞一挑眉:“嗯?!”

    “……我戳了……”我开始对手指做“委屈”状,“内啥……”

    “别在劳资面前卖萌!”璎珞大有把一口牙齿咬碎的倾向,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道,“少羽没事,放心好了。玄娘天道,主角天道。”

    “那么现在我们在哪里啊?”我把话题扯了回来。

    “前往会稽的马车里。”璎珞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还要赶回阴阳家去取那‘七宝琉璃花’,可能会离开一段时间。”

    “嗯,然后呢?”我点头。

    “没了。”

    “……”

    璎珞有意无意地问道:“啊,对了,拒霜,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我也不知她为何会这么问,只是望天想了一会儿:“应该也有一年多了吧?”

    “那你现在快要十五岁了?”

    “现在是初秋,这一年过完后当然就十五岁咯。”我半睁着眼看着她,腹诽:没事问这些弱智问题干啥?

    “这样啊……”璎珞的表情似是惆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只能苦笑,“多看看美丽的事物,记住它们,记住关心自己的人的样子。不要忘记,不要后悔……”

    我听了之后嘴角抽搐:“怎么……说得我快死了一样……”

    “是啊,你丫就是一蠢得要死的白痴嘛~”

    我开始怀疑璎珞是不是有变脸的天赋,翻脸比翻书还快:“滚粗!!!”=皿=+

    “这么想让我滚啊,行,我走了,88~”璎珞嬉皮笑脸地道,向我挥了挥手,身形缓缓消失在车厢中。

    ——妹的!还真是想走就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