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锦自信的动作让围观众人有些意外,尤其是6雪峰。有那么一刹,他对钟锦那种强烈的不信任和抵触情绪发生了动摇。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遗漏了什么,是不是他们真的如她所说,走入了别人设好的陷阱。

    但很快,他便自我否定了这种怀疑。长时间以来无往不利的经历,以及他成长环境中被人众星捧月地呵护着,让6雪峰已经几乎丧失了对自己怀疑和质疑的能力。所剩下的,只有自信,绝对的自信。

    他眼神很快一变,表情也显得比之前更加不屑。那张原本很阳光的脸庞上,不知为何生出一股邪气来,在灯光的衬托下竟隐约显出一些扭曲来。

    不过在这时候也没有人注意他的表情。

    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被钟锦的动作,和她一点点展示出来的东西所吸引。

    就算再怎么自负和自以为是,再怎么对钟锦充满敌意,能进入到这房间中的都不会庸才,更不会是傻子。刚才他们的逆反情绪只是下意识的本能,然而当钟锦真的将证据一步步揭开时,没有人会强词夺理,强辩是非,拒绝真相。他们反而沉默下来,跟着钟锦的讲解,试图去理解和发现事实究竟如何。

    这些也在钟锦的意料之中。只有能讲清道理的人,才有她留下来与他们继续争论和解释的必要,若不然,她早就甩手走人。至于他们信不信懂不懂,又与她何干?

    “所谓的错误报告,只是假象,或者说是表象。”钟锦解释道,“所有人都该知道,一般来讲,错误报告都是用户提交给互联网机构或者软件公司的,这份报告的内容一般包括用户的系统状态,错误发生环境,以及错误信息等等。这只是一条不起眼的消息。用途也主要是软件公司用来分析错误原因,查看是否是软件漏洞造成,以更好的对自己的公司产品进行开发和维护。那么对用户来讲,接收错误报告毫无意义。

    “所以说,这件事一开始引起我们注意的应该就是这点——为什么错误报告是发送给用户,而不是公司终端的?”

    钟锦说到这里,所有人都点头赞同。其实这点他们也意识到了,并围绕其展开了一些分析讨论。只是始终得不到可靠地,令自己满意的答案。

    “这我们都知道了,你直接说关键吧。”6雪峰冷声道。

    钟锦却并不理会他,仍是保持着自己的步调,耐心地解释着:“我想你们应该对收集到的这些报告进行了拆包,甚至是代码分析,寻找其中是不是隐藏着其他代码。比如木马程序。”

    “没错。”何力道,“这是我们一开始就做了的。但是几乎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这些错误报告非常简单,短小,没有隐含任何木马,也没有可执行的脚本指令。”

    钟锦笑着点头,似乎是认同何力的话。然而接下来她却敲击键盘。屏幕上,原本的错误报告代码片段,先是经过拆分和还原,成为了代码,然后再经过巧妙的反编译,几次操作之后,成为了满屏幕的二进制代码。

    大部分人只看到钟锦在敲击键盘,根本没得及看她敲得是什么。而屏幕上的代码更是没时间细读。然而等钟锦的动作停下来,他们能有时间一行行一字字去看时,却发现,满屏幕的o1o1,根本就读不懂。

    至少,光凭这么肉眼去看是完全不可能读懂的。眼看着钟锦对着屏幕上的代码,开始侃侃而谈,有人已经开始嘀咕:“难道她能看懂?”

    “怎么可能……”

    钟锦笑了笑:“所有这些内容,在我交给何力和你们秦团长的报告里都有详细的分析和记录,不用担心。至于现在这些内容,我也是不可能凭肉眼判断,而是用分析软件阅读的。”

    围观人群中发出了明显的“噢”一声,那些投入地观看着钟锦的操作,细心听她解释的人,早就忘了之前的偏见和敌意,陷入了纯粹的思考模式里。

    “这些反编译之后的代码,再经过重新分析,可以得出代码中蕴含着一些冗余成分。若放在错误报告中,这些成分会被忽略,甚至整份报告都会被用户的操作系统忽略。可以说单独一份报告,甚至几份报告,不会造成任何的影响。没有病毒木马,没有脚本程序,甚至因为报告本身实在太小,连网速也不会有影响。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它却将这些冗余的成分,留在了用户系统中。”钟锦将几份报告并排排列,在几个屏幕上一字排开,并且将其中的冗余成分标示出来。

    而后这些标示出的部分被提取出来,逐个移动到了全息投影区域,逐行连接在一起。

    一时间,主控室中,全息投影的光芒盘旋围绕着,跃动着,异常炫目,也异常诱人。尤其是当所有人都知道,这光芒中预示着潜藏已久的秘密即将被揭开,便更觉得它缤纷美丽。

    钟锦一边操作,一边道:“这几个错误报告,是我从你们几个月来捕获的上万条报告中挑选出来的,其他的暂时无法找到组合模式。或许是根本就无效,或许只是你们捕获的报告还不够多。”

    随着她的话语,重新组合成的二进制代码在投影区域经过专业软件的重新编译,成为了可阅读的高级语言。

    这下,不用钟锦再说什么,整个房间里的人都看出这段代码的意思了。

    不过她还是道:“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循环语句,单看起来没有意义。但是我想大家都应该清楚,这不是属于错误报告中的一部分。为了确认,我也做了对比和细致的分析。这段代码是错误报告之外的,冗余的,却又有着实际意义的代码。至于为什么只有循环语句,并且看起来什么也做不了,我想应该是因为之前的冗余代码搜集还不够,无法将其他部分拼装起来。而且,我只有三天时间,也不够让我分析完上万个错误报告的代码。”

    她说着转过身来,不意外地看到周围的人或是凝眉,或者深思,或是盯着投影区域面露惊讶。还有几个毫不掩饰地对她投来赞赏,甚至是钦佩的目光。

    从一开始的不屑抵触,甚至是愤怒,到现在的彻底被征服,也不过是短短的半个小时时间。钟锦彻底用自己的技术和实力说话,从始至终,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换多少,总写着淡然与从容,仿佛外力如何压迫,外界如何评说,外人怎样的眼光都对她毫无影响。

    而若是不知情的人,见她这般模样,恐怕会以为她做的不过是寻常工作,只是完成自己分内之事罢了。却绝对无法想到,她做到了整个澄净部队核心团队几个月来无法做到的事情。

    6雪峰死死地盯着屏幕,脸色阴沉的吓人,好像试图从中看出些许错误来驳倒钟锦。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大脑已经陷入停滞,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如果大家都没有异义的话,我希望在今天晚上零点之前看到完整的拼合代码,还有对代码的分析报告!”秦书诚大声道。

    “零点前……”何力脸上露出一丝惨淡的苦笑。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到秦书诚规定的时间,不过四个小时。

    “怎么?做不到吗?”秦书诚提高了声音,看上去比平时还要严肃吓人,“钟锦她一个人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做了你们几个月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现在错误报告里隐藏的线索已经找到,要你们做的也不过是按图索骥,照本宣科的体力活,别告我,你们这些部队上最顶尖的技术人才连这点事也做不到!”

    所有人听到他这番话,都是精神一凛,头皮发麻。他们知道,秦书诚会这么说,一来是真的生气,二来也是想震慑他们,给他们施加压力。

    不过不管处于何种目的,他说的都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们败在了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平平无奇的小姑娘手里,还败得很彻底!

    所有人之前的骄傲和不满,愤怒与不屑都一扫而空,留在心中的只有懊恼和羞愧。

    秦书诚见无人动作,又大喊一声:“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干活!?”

    这话震得众人如梦方醒,向着各自的办公桌疾奔而去,也不顾上互相挤撞发生了多少的事故。一时间,这主控室里乱作了一团,倒也没有了之前的安静,也不似平时的井井有条紧张有序,而是多了几分活跃和生机。

    何力和6雪峰倒是没有动,而是盯着钟锦,仿佛在看着什么宝物一般。

    “你们怎么还不去做事?到午夜交不了差,你们一样要受罚。谁也别想逃!”秦书诚狠道。

    何力好歹是跟了秦书诚时间比较久,知道他的脾气。而6雪峰则是自恃身份,并不怕他。两人齐齐看向钟锦,虽然都没有说话,却眼神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钟锦笑道:“四个小时,如果没有一定的技巧,就算是再多人力恐怕也难得到令你满意的结果。”

    何力猛地点头:“是啊是啊,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钟顾问,你行行好,再透漏点秘籍神功什么的吧。”

    钟锦被他故作姿态逗得笑出声音:“神功没有,秘籍也没有,倒是我从这些错误报告中的冗余代码里,分析出了一些标记和规律来,你们按照这算法去比对查找,应该会快很多。只是时间有限,我对它的破解也不完全。”

    何力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那就谢谢钟顾问了。”

    分析可不是嘴上说说。钟锦说她三天的时间分析出这些内容,虽然过程好似轻描淡写,但谁都知道若不是她使用了特殊的方法,绝对不会有这么快。

    钟锦愿意将这一部分完整的讲出来,才真的帮到他们大忙了。

    何力得了钟锦给的资料,捧了宝贝一般地跑走了。而6雪峰还留在原地,怔怔地看向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钟锦看了他一眼便不理会,径自收拾东西。他和他的骄傲,就这么留在原地吧。她已经给了他一个教训,至于他是要认输,还是抵死不承认,她毫无兴趣。

    “我送你回家。”秦书诚帮她拿东西,却被钟锦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颇为意外地愣了一下,刚想说什么,钟锦已经率先迈开步子往外走去。

    秦书诚人高步幅大,快走两步很快追上对方。“钟锦,我想……”

    “关于‘我不爽’这个id的分析,我今天没有细说。因为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你们最关键的环节。不过何力那边应该也已经收到结论了。”钟锦道。

    “钟锦……”

    “你不用送了,我认识路。”钟锦淡淡地说着拒绝的话,“我还要回公司,你去忙吧。”

    秦书诚看着她没有一点软化,面无表情的脸庞,一阵的挫败和懊悔在内心深处滋生。“这么晚了,还是早点回家休息,你这几天为了给我们做这个分析也应该很累了。我送你回去,也算是谢谢你帮我这么大一个忙。而且你父母也能放心点。”

    “你若真想谢我,记得在之后智能系统的合作上大方一点。”钟锦耷拉下眼皮,淡淡道。“送我就不必了。”

    “合作是合作,咱们以后再谈。现在天这么黑,我一定要看你平安地进了家门才安心。”

    秦书诚的态度强硬,语含关切,钟锦到最后也没能拒绝。无法拒绝。

    她说要回公司多少也是有点想要闪躲的成分。正如秦书诚所说,这三天,即便对于经常熬夜的钟锦来讲,也是超负荷工作。此时此刻,她真的很累,很想睡觉。“那就麻烦你了。”

    她上了车没多久就睡着了。秦书诚本来还想找机会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终于只能默默开车。一路无话。

    未来之梦的事业在蒸蒸日上,眼看着游戏的话题度逐日攀升,正式版网游的开发进度如期进行,各方面都反应也都十分良好。公司里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热火朝天的景象。

    唯独钟锦作为公司的老板,所有事务的最终决策者,却总是板着一张脸,好像有谁得罪了她一般,闷闷不乐的样子。

    “钟锦,你这是怎么啦?”贾小蕊悄悄问她,“不舒服吗?”

    “嗯?没有。有点烦。”

    “那就别工作了。”贾小蕊把她的手从键盘上拿开,“你整天不是在家就是在公司,其他地方也没见你去,而且只要睁开眼就对着电脑,是人也要憋出毛病了。我看啊,今天你就放一天假,出去玩玩。”

    她这么一说,其他员工听了也是赞成。他们这位年轻漂亮的老板,技术强,脾气好,唯独不好的就是有点工作狂。害得他们不努力加班,也觉得过意不去。

    就这样,钟锦被自己的员工们联合赶了出来。一时间坐在车里,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

    敲着方向盘,她忽然又看到一张讨厌的,熟悉的脸。“秦书诚……”她喃喃念着这名字。实在不知道自己是魔障了,还是怎么了,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这人就闪着光芒浮现在自己眼前。实在让人厌烦。

    她挥动了两下手臂,似乎是想将那张脸驱散。

    钟锦俯□去的时候,注意到自己的车窗上被人放了一张小广告。原来是路口的一家餐馆新鲜开张,正在打折促销。若是一般的地方倒也没意思,可钟锦发现,这新开的馆子,并不仅仅是吃饭的地方,还有一些游艺娱乐设施,两者结合倒也有趣。

    她刚将车挺好,推门下来,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