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是重了,但李寻欢念着他是阿飞生父,又与自家父亲有旧,不拘从那边算,都该是世交长辈了,况那句“舍得便舍、不舍得便留”也是正理,便是“婆婆妈妈”四字也没说错他,李寻欢惟俯首受教罢了。【小说文学网】

    唐悠竹对李寻欢在林诗音的问题处理上也挺纠结的,但除开与林诗音龙啸云的关系之外,李寻欢本人也称得上一个“侠”字,只不如郭靖最终以身殉城的那么壮烈罢了。

    可天下能有几个郭靖?大庆不需要郭靖其实也是一种福气。

    唐悠竹离幼年时在唐父书房中搜刮武侠小说的年纪已经很远很远,但阿飞李寻欢,就像西门叶孤城一般,曾经是他少年时的憧憬。

    如今李寻欢本人的形象虽没有比书上的雄伟高大,却也不至于让人幻灭,何况王怜花的尾巴实在翘得有点儿高,就难怪唐悠竹要替李寻欢不平了:

    “也不知道跟着人小夫妻在海外一住十几年的是谁呢?有本事自己当断则断了再来说别人——可别和我说什么你被沈浪看住了的鬼话,你真不择手段想离开,沈浪能困得住你?又或者……”

    唐悠竹拖长了声音,做恍然大悟状:“王公子觉得给个女人耽误了不像话,但同时给个男人和个女人耽误住了就很像话是吧?”

    ——你敢不捉着一个自我臆想出来的八卦就唠叨个不停吗!

    王怜花心里呲牙,面上却笑得一派欣然:“可不是!弟子多亏师尊指点迷津、迷途知返,才越发看不得人深陷苦海,又想着他也算自家晚辈,这才多嘴几句。”

    王怜花其实没闹明白自己对沈浪是啥心思,可既然他这便宜师尊一门心思咬死了他对沈浪心思不纯了,他便索性认了又如何?千面公子什么没见过呢?区区一个沈浪罢了!能被本公子看上是他的荣幸!

    王怜花素来狡诈机变,弯儿尤其转得快。否则怎么会那么乖巧下厨去?就是酒菜之中的毒物,也是看准唐悠竹并不在乎之后,才越发精彩纷呈的。之前会真较真和沈浪那点事儿,不过是忽如其来给唐悠竹震了一下,如今回转过来,不拘心里想没想明白,他先光明正大应下了,唐悠竹果然就没什么兴趣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转而好奇:“听说你将自己一生所学写成秘笈之后,又想着把它烧了?就因为其中所记载的太邪太杂,怕落到不肖之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可后来又还是不舍得,就祸水东引给你这晚辈了?”唐悠竹一连串话问完,也不等王怜花答话,自顾自一本正经地感叹:“李公子有你这样的长辈,可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怜花一旦想通了对付唐悠竹的法子,那真是战斗力瞬间就飙到满值了,闻言笑吟吟:“可不是!我原也舍不得,可无奈这孩子身世坎坷,兄长父亲先后亡故,李家又几代人丁单薄,如今五服之内除了他,也就只得一二也将将出服的远亲了……是以这劳其心志、苦其体肤的重任,也只好我来做罢了——总是磨砺才能出人上人,我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儿不舍了。”

    ——这脸皮!

    你除了丢给人家一本惹祸的秘笈——还潜意识没给丢对地方去——之外,你还磨砺了人家啥啊?说得好像你真多费心思教导人家似的!

    唐悠竹翻了他一个白眼:“接下来呢?难道你想说这兴云庄里头有宝藏秘笈的事情,也是你给李公子的一个磨砺?”

    王怜花大大方方点头,脸上笑得如沐春风。他之前送了这便宜师傅那许多白果仁,现在总算吃回来一个了,那心情简直不是单单“痛快”二字足以形容的。

    ——这家伙一开启了厚脸皮模式之后简直无敌了啊!

    唐悠竹翻了一个白眼之后,换了个角度攻击,谁知道这家伙居然真能温文尔雅光明正大地认下了那句“怕落到不肖之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要把自己写出来的秘笈烧掉”的话啊!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千面公子就算还存了点儿良知,也不是那种会迷途知返矫枉过正到连自己所学都嫌弃的地步的好咩?绝对是懒得自己教徒弟就把包袱随手扔给被他看上的倒霉鬼啊!

    倒霉鬼李寻欢摸了摸鼻子,他如今浪子一个,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包袱,只烦恼到底该如何引出阿飞?

    那边雨化田将勺子放下,勺子和碗沿撞击出清脆至极的一声轻响,王怜花因收获唐悠竹回赠的“白果”而翘得挺欢的尾巴乖顺地垂了下来,李寻欢也不由正襟端坐,雨化田却只懒懒道:“菜凉了。”

    王怜花立刻恭恭敬敬起身:“师公稍等,弟子这便重做。”

    ——师公!

    唐悠竹抽了抽嘴角,还是没有去矫正这个称呼。

    倒是花满楼想起从落座之后就只喝了几杯酒的李寻欢,缓声加一句:“李公子对毒物并不擅长,怜花可否做些寻常饭菜来?”

    王怜花对花满楼这样无害又足够强大的人好像也有点没办法,闻言格外爽快一点头,不多时,又整治出四样菜肴,都是些简简单单的,麻婆豆腐、龙井虾仁、炒木耳、炝白菜,厨房里头两个灶台一起点着,一共花费了不到半刻钟,王怜花就举着托盘出来了。

    恭恭敬敬放到雨化田跟前,炝白菜尤其正好在雨化田前边——说来也奇怪,雨化田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福没享过?结果却偏好一味儿白菜。唐悠竹都是好几年了才注意到雨化田这个爱好,王怜花倒是知机,才做了两天饭,就顿顿都有白菜,还能换着花样,起码半个月了,都不曾重复过。

    这一点连唐悠竹都要佩服他。

    王怜花加了毒药的食物很美味,他不加毒药的食物都一样很好吃。

    当然,对于李寻欢来说,酒更好。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这样香醇、又奇异地让他没有咳嗽**的酒了。

    这酒自然不是唐悠竹原先拿来给雨化田下螃蟹的黄酒,而是宫九特意酿给朱见深的药酒——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却恰好是清肺不伤肝、又还没什么药味的好酒。朱见深最开始不过得了一坛子,虽他是个自己个儿春夏之间爱咳嗽的,得了这样好酒极珍惜,偏对唐悠竹十分大方,一小坛子都要分他一半儿,最后宫九不得不酿了许多,再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的牛皮糖分走一半……

    现在还给唐悠竹随手拿出来做人情……

    所以说,宫九看唐悠竹不顺眼,还真是有点儿理由的。

    李寻欢忍不住又倒了一杯酒,他看向笑着给雨化田盛汤的王怜花,心中琢磨的事情,在“这位前辈对于忽然冒出来的儿子持有何种态度”之外,又添了“万一王前辈不喜,这几位前辈不知能不能劝一劝”。

    也许应该能。

    花满楼温和无害,唐悠竹也客气热情,雨化田面上虽淡,好像也是个不难相处的人。

    正琢磨着,门却又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居然是龙小云。

    他没有通报姓名,但唐悠竹都不用系统面板查看他的名字,就能知道他是龙小云。

    因为他喊李寻欢:“李大叔。”

    因为他看着李寻欢的眼神非常复杂,仿佛满怀怨恨,又仿佛还藏了点儿什么。

    十三四岁的孩子,敢这样看李寻欢、会这样看李寻欢的孩子,除了龙小云,还有哪个?

    何况他还要问李寻欢:“李大叔既然来了,怎么不去看看我妈?我爹爹虽然不在,可我知道李大叔和我妈也是好朋友的——都说李大叔最重义气,怎么这两年也都不来看看我妈,看看我们孤儿寡母的,过得可难不难?”

    龙小云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笑得很甜,眼睛中却淬着毒,剧毒。

    而李寻欢,方才还因为杯中美酒而眼神茫然浑身放松的李寻欢,听了他这几句话之后,却仿佛被浸了盐水的鞭子狠抽了一顿似的,浑身肌肉都抽搐起来,而他那明亮的充满希望和活力的眼睛,也在瞬间变得苍老、疲倦、而憔悴。

    岁月病痛都催不老的人,却在一个孩子的几句话间,忽然仿佛连腰都伛偻起来了。

    他捂着嘴,没有咳嗽,却也喘不过气来。

    龙小云还在笑,他的眼睛甚至更亮了,仿佛看到李寻欢痛苦,他就开心了。

    花满楼却没有笑。

    几乎一贯带着温暖温和笑意的花满楼,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雨化田更是连汤都喝不下了,唐悠竹脸上便也淡漠得很。他没有训斥龙小云,却是问李寻欢:“据说龙夫人是李公子的表妹?”

    李寻欢压下心口的绞痛,点点头:“是。诗……龙夫人是我表姑家的姑娘。”

    唐悠竹便淡淡问他:“那么你为什么不好好教导一下这个孩子?都说娘亲舅大,你虽然只是表舅,但龙夫人据说是自幼失怙失恃、在李家长大的——想来也没什么亲兄弟能托付,听着孩子所言,他父亲也是常年在外奔忙的,而龙夫人……女人家虽疼爱孩儿,却总是宠爱多些,何况男孩儿本就不该长于闺阁之中。我听说李公子膝下也没什么儿女徒弟承欢,何妨将这孩子接走,代为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