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因为鱼肠之剑为不祥之物,弑杀王僚后便函封不用。但是高强和无宇在牛首山监制兵器铸造,铸剑数千却无一把能入阖闾之眼的。阖闾便下令,让二人访寻吴国冶剑的能工巧匠,务必要造出如“湛卢”、“盘郢”一般的名剑来。

    却说吴国南疆湖州之地,是吴国南方的重镇。市井之上,车马喧喧。有长袍宽袖的士人坐着敞盖马车从市上踽踽而过,遇见熟人便拱手答礼,高声相问;街边几个身着布裙的小娘子围着一个走街串巷的小贩翻寻些针头线脑,咬询着价钱……

    挑着柴禾叫卖的樵夫;赶着马或者骡子的“赶脚儿”、背着箭囊和桑木弓吆喝的制箭小贩,还有挑着菜篓子一边悠长喝买的农夫;也有身着短衣挂剑独行的游侠;偶尔有几个带刀公人晃悠在湖州市井的人流,就像牧羊人,看管着自己的羊群。

    在集市的边沿,有一匠铺,上面挑着一面旗幡,上书“干将坊”字样。这里门楣低垂,几根木柱撑起围篱,中间是一石墩,石墩上有一黑魆魆的方形物体,上方一面却是锃亮。旁边有一土灶,火焰明亮耀目。右方有一水瓮,时有青烟腾起。里面有一年轻壮硕的汉子,头上裹一蓝色头巾,**着上身,腰上挽着一条布带。皮肤黝黑,手中的铁锤虎虎生风;和他一起配合抡锤的是一名十来岁的小生,眉宇宽阔,神态俊朗。那炉侧有一年轻的美妇人,身着平常便服,围着一方深色围裙,头上横插着一枚金簪,一边不时为炉内加炭,一边拉着风橐不息。

    时不时有人进去,在一侧拿了自己相中的物件,与那美妇人搅扰了一阵,数了几枚古币,提起锄、斧、刀、或是铲等器物,从匠铺里走出。

    丁当之声不绝,一上一下的火苗依旧,日落方息。

    一大早,干将和妻子莫邪已经早早起床,叫醒徒儿工申。今天的活儿很多,昨日官府来人,押重金要干将铸造一把利剑,要求也很不一般:不论成本贵贱,只要铸造出来的东西不同凡响。因干将在湖州已经有些了名头,便成为官府的重点选拔对象。

    干将对莫邪说道:“昨日湖州郡守姬辰大夫来此,授以重金,让我铸造一把利剑。说是只要能获得朝廷的认可,便有重赏。但我想自从师父仙去,我们从越国归吴之后,我曾发誓不再打造如‘龙渊’、‘泰阿’一般的利剑。那是师父留存千古之器,我是不可能超越的。”

    莫邪笑道:“我们以铸剑为生,父亲虽然留给了我们一些铸剑的配方,但是我们都还没有独立地尝试过。你难道不想铸造一把属于自己、留名于世的宝剑么?”

    干将半晌不言,把手里铁钳下的剑坯往水里一伸,就听见“嗞”的一声,冒起一阵青烟,石瓮里的水欢腾了顷刻,冒了一阵气泡,又平静如初了。

    “师父把配方倒是留给了我们,但你也知道:火候、配料的多少、甚至淬火的时机都影响到一把剑的好坏。这种事只能可遇而不可求。师父英明一世,而能名扬天下的也只能是那几把而已。”

    莫邪蹲在火炉边放下风橐,扇着扇子,拨弄着炉膛的炭火。看着挥汗如雨的干将,过来为他檫了一把汗,心疼道:“也罢,为姬辰大人铸好这把剑后,就按你的意思,我们去列国游历一番也是好的,可以了却你的一番心愿。”

    干将点点头。是的,我华夏名山众多,深藏天地之精华无数,不能游历天下,怎能有师父那样番茄的成就?

    半月后,干将铸剑已成,交给姬辰大人之后,一家人准备停当,收拾好家什,欲先奔楚国。却还没离开湖州半步,就有湖州姬辰大人前来相召:说是干将所铸宝剑,锋利异常,已被高强、无宇两位大人相中,命干将火速进都。

    干将莫邪无法,只得领着徒儿工申,带上家伙什,应命来到都城姑苏。

    吴王得知访得名师欧冶子之徒干将在吴,大喜。下达诏命让干将铸剑:“寡人素慕欧冶子之才,此人为天下铸造名剑无数。今着其徒干将,为寡人铸剑,必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干将知吴王志在必得,不敢有辞。只得留在牛首山的匠门处为吴王铸剑。

    干将辞了莫邪,领着徒儿工申遍访姑苏四处的大山沼泽,寻找铁精、金英。一路爬山涉水,三月方回。

    干将选好吉日,沐浴更衣,祭过师父,拜过天神地煞、请了灶神。干将望着那一堆高如山丘的炭堆,望了一眼身边的莫邪,右手往下一挥,高声吆喝“开炉!——”

    那三百童男童女一起脆生生地呼应一声,“开炉!”之声响起。于是那三百童男童女便一起拉动风橐(古代一种牛皮制作的鼓风器具),鲜红的火苗便熊熊升腾起来。

    炼炉高耸,青烟袅袅。风橐的“忽忽”声绵延不绝。

    慢慢的,铜开始融化、锡也开始消融。一切都按部就班,干将似乎回到了从前:那时,自己随着师父欧冶子周游列国,为许多国君铸造了名剑。由于自己有些天分,加上师妹芳心暗许,便得了师父真传,接过衣钵,受师父遗命把龙泉宝剑的冶炼技术传承下去。

    但是,如此数十天,炉火虽然又高又旺,把干将的脸照得通红发亮。那豆大的汗珠,在抡起的铁锤中,缓缓滴落在乌黑的剑身上,不时响起滋滋之声。干将忧郁地望了一眼那炉中的铁精,已经三月了,但是它还是在耀眼的炉膛里依然漆黑——它一直不曾销熔。

    干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此铁精不化,宝剑难成,却如之奈何?”

    莫邪若有所思,说道:“我似乎听父亲讲过,说那铁精是神物,如果不销,必须要有人气相促,方能成事。”

    “不!”干将大声说道,他似乎有了一丝深深的不安。莫邪所言他不是不知,而从莫邪口中说出,那是他不能接受的。

    “干将。”莫邪深情地望了干将一眼:“我们还有其他的办法吗?你造不出大王所需的宝剑,我们也只有一死。”

    干将见莫邪脸上挂着不可捉摸的微笑,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心里有些害怕起来。

    “不!莫邪。我会想其他办法的,你千万不要那样去想。”干将的眼里慢慢涌出了泪水——那只能是最后的办法。况且,莫邪对于自己是唯一的。

    莫邪轻轻点了一下头,不作声。不远处,那耀眼的炉火旁,那群孩子们依然不懈地拉动着那些风橐,那一升一降的炉火,照亮着那不曾完工的乌黑的剑身。这一次干将同时打造了两把雌雄双剑,它们是那样暗淡无光。

    一大早,当干将一觉醒来,此时天已微明,远处的山峦在墨兰的天际下,拖着黑色的剪影,依稀的鸡鸣慢慢叫醒了黑夜。那熊熊的炉火独自耀眼夺目,干将看见莫邪已经站在高耸的炉灶旁,白色的裙裾飘飘,宛如仙子。

    莫邪已经剪断长发,修好指甲,沐浴更衣后,她要做自己想做的。她回头恋恋不舍地望了干将一眼,是的,为了这个心爱的男人,她愿意这样去做。

    干将此时已是万箭穿心,他无力地望着莫邪惨白的背影,嘴里只是嘶声喊道:“不!莫邪。不——”声音凄厉,犹如狼嚎。

    干将的眼泪喷涌而出,在泪眼模糊中,他看到莫邪朝自己微笑着,眼神迷离,那白色的背影微微顿了片刻,而后飘然纵身而下。

    炉膛的火焰燃得更旺,第一抹阳光投射在那巨炉之上,此时天上紫云缭绕。

    “我们还会在一起的!干将,我不会死的!”干将隐约听到了莫邪的呢喃声,在风中耳语。

    只见那铁精瞬间熔为铁水。干将只得振作精神,叫上工申和伙计,立即开工铸剑——他不能让莫邪死得一文不值。

    一月之后,在干将的面前,摆着两把利剑,一雄一雌:雄刻龟纹、雌饰漫理。干将轻轻地抚摸着那把雌剑,温柔地说道:“莫邪,你听得到么?剑已经铸造成功,而我已是万念俱灰。从此不再铸剑,将隐身山林与你为伴。”

    那剑,默然无声。

    干将于是刻以铭文,以自己和爱妻莫邪为名。把雄剑命名为“干将”,以雌剑命名为“莫邪”。并把莫邪独自留在身边珍藏,只献“干将”于吴王。

    吴王听说宝剑已成,便召高强和无宇二人相剑。

    高强来到剑前,深深一躬,肃然地从侍者手中接过宝剑,那剑柄之上有干将铭文。他缓缓拨出,双手捧剑。只见剑锋巍峨,剑气孤绝,宛如出水芙蓉,细细有龙吟之声。

    如鸟如虫的龟文,錾刻于剑身之上,那金色的铭文,精致而奢华。此剑约为二尺,剑宽不足两寸,剑柄为椭圆之状,有两道箍棱,剑格较宽,上面镶嵌绿松石纹样。整剑青光熠熠,冷气森森。

    过了半晌,高强才回过神来,颤抖地问了一句:“大王,这就是‘干将’么?”

    吴王点了点头,暗藏不住心里的喜悦之情。问道:“大夫阅剑无数,你看此剑如何?”

    高强道:“此剑是天人合铸的不二之作,已成绝唱也!大王何不亲自一试。”

    阖闾觉得有理,便带上随从,到了虎丘之地,寻一大石,亲手拭之。只见阖闾大喝一声,那石已经应声而开。阖闾大喜,立即传令下去赏干将百金,以彰其功。

    但是却因伍员识破雌雄双剑,致使干将未能全身而退。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杀子成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