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世叔,你身具七窍玲珑心,觉得……李世民此人如何?”

    “……宅心仁厚,大概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酒楼里声音嘈杂,他们俩说话声音极低,却没有想到周宁在修炼了《长生诀》后,耳力很强,把他们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没头没脑的几句话过后,周宁心中微微一沉,他已经有七八分的可能猜出这个青衫文士的身份,多半便是慈航静斋的传人,化名秦川的师妃暄。

    “还真是有点讨厌啊……”

    周宁微微叹了口气,见人有难而不救,却自顾自的要替万民选真命天子,究竟是谁给了他们权力?

    而且他也有九成的可能确定,李世民这不过是演的一场戏罢了,他目力极佳,第一时间见到李世民是从高元康离去的方向赶过来的,如果说没遇上高元康,实在不太可能。若是遇到了,却任由他纵马伤人之后轻松离去,这可就耐人寻味了。

    果然是有意思啊。

    吐出一口气,朝着酒楼下面走了出去。

    在路上遇到了李世民,他这时朝着酒楼走了过来,见到周宁,微微一愣道:“原来是周兄。”

    “李兄早。”

    简单的几句寒暄之后,周宁并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朝着周越的官邸走去。

    当他穿过半个城市,走到南北御道附近的时候,天上乌云密布,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附近的街道边上尽是因为大雨而变得脚步匆忙的行人,商铺支起了篷布,书生避去檐下躲雨。

    周宁撑起了伞,加快了脚步。

    临近科举,附近的官邸其实颇为热闹。来来往往的挤满了带着行卷前来拜访的书生。在隋唐时,考试是不糊名的,考生的名字对于阅卷的大员来说,全都明明白白,考试更多检验的,是学生在考场之外有没有名气,有没有经营的功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考验对方的人际、背景。因而。应试举人为增加及第的可能和争取名次,多将自己平日诗文加以编辑,写成卷轴,在考试前送呈有地位者,以求推荐,此后形成风尚,即称为“行卷”。在原来那个时空,周宁的好友杜十三送上的行卷,便是自己的一卷诗,共计一百五十篇。

    当周宁来到周越宅邸的时候,这位当世大儒的宅邸前,却是有点冷清。一名样貌不凡的中年官员正被管事送出来,周宁立在檐下等着对方过去,那官员倒也望了周宁一眼,微微一笑,便登上马车离去了。

    周宁叫人通传后,紧接着倒是在周府大厅的门口处,现了意外的熟人。

    那是一名颇为英俊的年轻男子,此刻站在接近门边的位置上看雨。不得不说,还挺有文士风范的。互相看见之后,周宁便过去拱手打了招呼。

    “钱兄。”

    “啊,原来是周兄。”

    眼见是周宁,站在那儿的钱谦益面色一青,便连忙拱手行礼。事实上双方并没有什么过深的仇怨,就算是有,也已经两清了,不过对于他要来递行卷这回事,周宁还是不清楚的。

    两人说了几句,周宁笑道:“既然这么凑巧,天又在下雨,钱兄不妨留下来,一起喝茶聊聊?”

    他这话一说,钱谦益微微一震,打量了周宁一眼,笑着摆摆手道:“不了,回去还有些事情,待会还要去宇文大人那边投行卷。”

    此时下人已经拿伞过来,他要离开,周宁便起身送他到门口,两人寒暄几句,他看看周宁,有些欲言又止,片刻后才低声道:“周兄,我知道你与周相的关系不浅,这次的事……”

    “我知道你的意思。”周宁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说什么的,事情就到此为止。”

    钱谦益这才高兴起来:“如此就谢过周公子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周宁摇了摇头。天下攘攘皆为利来,科举将近,各种文会频繁,学人们参与聚会,寻求崭露头角的机会,努力经营自己的名气,严格来说,钱谦益也并没有什么错处,自己倒也没必要刻意拆他的台。

    在管事的引路下,周宁朝着里面院落中过去。

    周越盘膝坐在那,在院子里的屋檐下,已经摆开了一道棋盘,在棋盘一侧,还摆放着一个茶壶,腾腾的往上冒着热气,天地间一蓬烟雨,低沉地敲打着院子里的花石草木。

    “叔父,这是我在南市买的茶叶……”

    “宁侄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见周宁过来,周越招了招手说道。

    周宁微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你来的正好,刚好打走了一个客人。过来陪我手谈一局。”听得出来,周越对那客人的口气并不尊敬。

    周宁微微一愣,摸不着周越的心意,但仍是在棋桌前席地坐下,瞧着周越拿起黑子。

    周宁执白先行,他也没有客气,拿着棋子啪的放上去。

    如此你一子我一子的大概下了五十多手,周宁一开始倒也不甚在意,只当是一般的手谈,但过不多时,神情就微微严肃起来。周越棋思精密,这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不多时已把他逼入了劣势。

    大约一个多时辰后,周宁便只能投子认负,周越抬起头来打量了周宁片刻,淡淡的道:“刚才来的那个人是洛阳守备王世充,据他所说,翟让已经攻下了兴洛仓,开仓放粮,救济百姓。呵,现在的世道就好像是棋盘,人在其中,就好像落入了定式一般,能做的事情,往往每一步都没得选择。”

    周越的话中似乎意有所指,周宁略微沉思,知道周越所说的大致意思,他是想凭借自己之力,挽救已经危机四起的大隋王朝。可是这又谈何容易。

    一时心中感触,脱口而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周越愣了愣,微一沉吟,随后倒也摇头笑笑,“一时感慨罢了,今年的雨越下越大了,听说黄河中游已经有决堤的危险,希望不要再有洪灾了……”

    话说到这里,周越话锋一转,“是了,宁侄,待你铸就了文宫之后,在棋道上还要精进一番,文人有四艺,琴棋书画,诗文可以入道,莫非琴棋书画便不能么?”

    周宁点点头,记在心里过了一会儿,茶盘上冒出一丝热气,周越拿出一个铁盒子,拿出一团茶饼,过“罗”之后,小心翼翼的放进茶壶中,加入了盐、葱、姜、桔皮、薄荷之后,又合上了壶盖。

    周宁看得嘴角微微抽搐,加了葱姜也罢了,也就是周越这种循规蹈矩的大儒,才喜欢加橘皮和薄荷,这和他昨天喝过的胡辣汤没有什么区别,无怪唐人都说茶叶能够提神,喝了这种可怕的茶汤之后,不提神才怪了。

    浅浅的喝了一口茶,周宁面色古怪,感受着味蕾上的古怪味道,凝声道:“叔父果然好茶艺,不过……小侄在日前学过一种新的饮茶方式,颇有闲趣,待我准备准备,带点新茶来让叔父品评品评。”

    “新茶?”周越饶有兴致的看了周宁一眼,微微颔,“不过今日就算了,准备一下,随我一道进皇城,皇上要见你。”

    “今日就去?”周宁这下真有点惊了,他倒是想见一见这凶名赫赫的隋炀帝,不过却并非是现在。

    “是,皇上喜动不喜静,不管在哪里,呆的时间向来不长。过了秋闱,皇上便要启程去西京,到时候我也要一道前去。”周越替他整了整衣冠,淡淡的道:“淮安,备车。”

    “是,大人。”一个英气勃的年轻汉子拱了拱手,恭声说道。

    周越转过身对周宁说道:“这是我府中管事周进的儿子淮安,年轻有为,颇有勇力,我去西京之后,便让他跟着你,方便联系。”

    “淮安……周淮安?”

    又是一个名人么?有了周淮安,难不成还有邱莫言和金镶玉吗?

    周宁苦笑着,早已习以为常。

    过了一会儿,马车已经套好,周宁冲周淮安笑了笑,把周越扶上马车,自己也躬身坐了进去。过了一会儿,马车缓缓开动,沿着御道两侧的小路向前面开去。

    从这一段路开始,街面两侧的建筑便极为不同了,凡是临主道地建筑一律要是重檐格局,便连酒楼也是如此,并且装饰成丹粉,示以华贵气象。

    根据周越所说,这都是杨广下旨,只为让外国使臣看我泱泱大国的兴盛。

    沿着御道一路向北,南方宽广数十丈的街道上已经有一列列的士兵沿着道路两旁驻扎,一律的铁甲寒光,威严无边。

    前方不远处,便是壮丽巍峨的宫城,也是杨广的新宫,百姓心目中神圣的紫微城

    当年宇文阀的宇文恺在负责兴建东都之时,用了邹衍的天人合一理念。建都时引洛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洛水当然就是寓意天汉银河,横桥指的就是天津桥。

    不过在周宁看来,宇文恺在兴建东都的时候,未免没有私心,隋室乃是火德,引洛水贯都,取水火既济之意。在周易中既济即亨通,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意思就是开始时吉利,最后动荡不安。

    过了一会儿,马车在内城的城门处停了下来,周宁等人下了车,接受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