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眷者大人,您打算离开我们,离开法蒂盖尔吗?”

    敖嘎西萨满一面用忧伤的语调发问,一面用石臼捣着气味刺鼻的药膏,这项工作原本已经交给了资深学徒乌诺,然而在乌诺背叛部落而被公开处死之后,两个新收下的学徒还不能准确辨认草药的种类,敖嘎西萨满就不得不重操旧业了。

    “只是暂时。”托马德挠了挠脑袋,表情纠结的把一件石雕工艺品从打好的包袱里面取出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我必须暂时离开,这样法蒂盖尔的存在才不会刺激到那位祖鲁?格里投茨陛下敏感的神经。”

    “我们不惧怕那位伪王。”敖嘎西萨满口气坚决的表示说。“三月大神会保佑虔诚的信徒战无不胜。”

    “当然,我知道。”托马德叹了一口气,为了这位年长萨满的固执,也是为了这段时间一直发生的争论,“但是如果能够避免战火延烧到法蒂盖尔城下,那不是更好吗?”

    “如果代价是神眷之人必须离开法蒂盖尔的话,我不知道那种未来更为好些。”敖嘎西萨满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有些烦躁的把石臼推到一边,“虔诚侍奉红月女神玛法,让我在预感方面有些心得,顿?托马德大人,我知道如果您离开了,就不再属于蛮牙部落,或者说——法蒂盖尔城,对吗?”

    托马德犹豫了一下,他能说出许多抚慰人心的巧妙话语,但却不愿意欺瞒面前的年长萨满。“您说的不全对,敖嘎西萨满,我属于这里,但是法蒂盖尔并不是我生命的全部,我在另一个地方……还有属于我的朋友和伙伴。”

    “人类的国度?”敖嘎西萨满垂下眼睑,说话的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

    托马德这次沉默的更久了一些,最后他用力点了点头,“没错,我那些朋友和伙伴都是人类,我……也是。”

    敖嘎西萨满重重的哼了一声,托马德心中顿时为之一沉。不过凝滞的气氛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被敖嘎西萨满用一阵放声大笑打破了。

    “我又输给了那个老家伙一次,钢彦?拓石,真有你的。”浮现在敖嘎西萨满脸上的欣喜完全发自于内心,他一面说,一面又非常开心的笑了几声,“钢彦那老家伙曾经和我打赌,说你在离开前一定会坦诚以对,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我当时表示怀疑,现在看来,我的眼光实在是太狭隘了。”

    托马德一怔,“钢彦长老知道我会离开?”

    “是的,而且他对于自己会死在这个夏天也早有准备。”敖嘎西萨满脸上的愉快慢慢消失,代之而起的是掺杂着忧伤和怀念的苦涩微笑。“托马德,你知道吗?有个人早就预言了你的出现,还预言了法蒂盖尔的崛起和钢彦长老的死期。我从头到尾听过这个预言,虽然当时对其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一一印证,预言的前半部分完全都实现了。”

    托马德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他几乎是声色俱厉的反驳说,“钢彦长老知道自己的死期?那么他为什么不去想办法避免?我会竭尽全力的帮助他,除了那几个被贪欲和嫉妒蒙蔽了心灵的叛徒,整个法蒂盖尔的居民也都会这样做!”

    “因为他同时也知道了,自己的死和法蒂盖尔的崛起,乃至所有蛮兽人的未来息息相关!”敖嘎西萨满朗声回答说,那双眼睛里突然溢满了泪花。“那个预言……三月大神在上,如果不是那个预言,还有那条从未说错过一件事情的舌头,我怎么会坐视沙?尔达那个家伙鼓动野威部落的战士去进攻蛮牙部落?”

    托马德的眼中闪过惊骇和怀疑,但是他很快就压下了这股激烈的情绪,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告诉我那个预言的全部,敖嘎西萨满,我必须知道。”

    “当然,这个预言虽然提到了我们,但是终究还是为您做出的。”敖嘎西萨满清了清嗓子,然后站起身来,“五年前,上一任黑鸦巫女离开凡世、前往红月女神玛法的身边之前,留下了这个预言。当时有三位四宝大萨满和五位部族首领共同倾听,不过随着时光流逝今,如今就只有钢彦长老和我——现在只有我了——还能记起预言的全部内容。”

    托马德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有些摇撼,急忙稳住双腿,“五年前?你说的是五年前?”

    “一点没错,就是五年前,我记得很清楚。”敖嘎西萨满说完之后,换了一种从未展现过的洪亮深沉的语调,吟咏出一段带有浓烈诗歌风格的预言。

    在遥远的另一个时空,

    人工峰峦环抱的巨大都市,

    冰冷的钢铁躯壳之内,

    孕育着英雄的灵魂,

    触之,滚烫。

    一次燃烧天宇的火舌发言,

    那是来自五角黑魔的鬼蜮伎俩,

    异世界的灵魂迷失了方向,

    注入到孱弱的草原之子的胸膛。

    他将成为神眷之人,

    兼备三月之神、公正之主和炼金神域的眷顾,

    金色的眸子闪烁着光辉万丈。

    然而这并非命运的恩赐,

    世界之敌,

    难以名状的恐惧将从划裂的天空之中落下,

    金色太阳将被庞大的战舰遮挡,

    铁兽嚼吃一切,

    吞得下最为雄伟的城墙。

    腐朽的庞大帝国将在战火中毁于一旦,

    而另一个更加强大的国度将在战火中崛起,

    伪王向神眷之人投出罪恶的矛枪,

    却刺穿了睿智长老的枯瘦胸膛,

    所有的蛮兽人都将自己战斧放在神眷之人的脚下,

    称他的名为王,

    用骨和血做他的臂膀,

    在圣湖湖畔修建起无比壮丽的城邦。

    世界之敌必然凋零,

    因为神眷之人会拨动所有因缘的丝线,

    震荡,时光。

    天与地,火和风,

    世间万物都向他献上自己的力量和信仰。

    死亡将会从空气中逐退,

    希望将会于鲜血中浮现,

    部族与部族之间永远不会再燃战火,

    世界将会为敌人的毁灭而纵情高唱!

    听完了这段预言之后,托马德的脸色实在很难形容。敖嘎西萨满当然无法凭空编出这段东西,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融合了少年学徒的身体不过半年的时光,五年之前……托马德不禁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在冥冥之中有那么一双锐利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并且用无形的手指拨动着因缘的丝线,让自己脚下的道路走向某个已经注定的终点。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托马德急促的喘息了两下,吞下满嘴苦涩。“敖嘎西萨满,那位黑鸦巫女是不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盲眼小女孩,披着一件黑色羽毛织成的斗篷?”

    敖嘎西萨满的脸上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您见过黑鸦巫女?”随后他又迅速摇了摇头,“那可能是刚刚获得黑羽披风的第三十六代黑鸦巫女吧,五年前做出预言的是第三十五代黑鸦巫女,身材高挑修长,面容有股诡异的精致,当然,也是个瞎子,每一代黑鸦巫女都是瞎子,而且都使用同一个名字。”

    “希格菲?”

    “看来您真的见过她,不愧是预言中的神眷之人。”敖嘎西萨满露出一个赞叹的笑容,随后深深鞠躬,抚胸施礼,“因缘的丝线围绕着您的脚步,神眷者大人,我不能阻止您离开,更不能看着老朋友的牺牲白白浪费。愿三月之神的祝福和眷顾永远笼罩在您的头上,愿您行在月光照耀的道路上,犹如行在白日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