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德?安是被一阵恶臭的怪味熏醒过来的。这股味道非常难以形容,似乎混合了腐烂尸体、沤烂的干草和粪便尿臊的味道,让托马德忍不住干呕了几声,胸口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眼前是一片昏黑,托马德脑海之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被蛮兽人俘虏了,现在正被关在某处地牢或者其他类似用途的建筑当中。

    这是个非常糟糕的结果,虽然比死亡要好得多,不过随后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无论是传说抑或亲眼所见,托马德都不相信蛮兽人能够如此优待俘虏,给他身上的伤口进行了相当完好的处理。

    虽然身体无处不痛,但是托马德还是强撑着抬起头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很显然,那次不知名的大爆炸对于自己身体的伤害相当严重,托马德看到自己从脖颈以下就全被某种不知名的叶子包裹起来,右腿上从膝盖到脚踝还上了简陋的树枝夹板。

    他用僵直的手指揭开了其中一片叶子,然后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叶子内侧涂满了某种气味刺鼻的药膏,但是仔细回味却有种清凉的味道,显然是用途是治愈伤口,而非惩罚囚徒。

    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托马德的体力,倒回干草铺成的床铺时,他忍不住急促的呼吸了两下,随后又被空气中的恶臭味道呛得咳嗽起来。那股恶臭是如此浓郁,简直能够咀嚼,而且渗透了托马德的鼻孔,深深钻进了他的肺部。

    一股救命的新鲜空气伴随着灰色的晨光透入黑暗,随后有个人快步走了进来,在托马德的床边坐下。“您终于醒了。”那个人用某种口音很怪异的语言说,托马德最多只能听懂一小半,剩下的需要靠猜测才行。

    “您已经昏迷了整整三天,部落的长老说如果今天您还没有办法醒来,那就代表您的灵魂已经踏入了黑月之主的静谧国度。”

    托马德咳嗽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的头晕的很厉害,嗓子里面像是燃烧着一团火,说出每个字都要耗费大量的力气。“你是谁?这是……哪里?”

    “俺是蛮牙部落的索尔之子,因为没有进行过烙骨仪式,所以还没有自己的名字。”那个人一面说,一面用手背试了试托马德的额头,触感似乎有些粗粝,不像是人的手背,倒像是某种动物的皮革。“萨满大人,您已经不再发热了,这很好,但是您的身体还很虚弱,必须好好休息。”

    托马德虽然感到额头阵阵胀痛,但是依然没有漏掉那个人对他的尊称,“萨满大人?”他有些迷惑的重复了一遍,随后警醒过来,把已经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换成了另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是钢彦长老看出来的,俺们蛮牙部落的钢彦长老活了足足二十个二十个二十个又五个年头,睿智之威望远近闻名。”索尔之子很骄傲的回答说,“不过是我第一个发现您的,当时您昏倒在一片岩石戈壁上,遍体鳞伤,身边都是焦黑的痕迹,还有被烧成手指头那么大点的石头碎渣。钢彦长老说那是萨满秘术失败后反噬的痕迹,还说您应该是某位强大萨满刚刚出师的学徒。”

    托马德好不容易才遏制住心中的惊讶,没有把一丝一毫在脸上露出来。“银月之昆雅女神保佑你,孩子。”他用曾经看到过的一段蛮兽人祈祷词回答说,“帮助女神的仆人乃至高的虔诚行为,必将得到女神的庇佑和福报。”

    索尔之子的身体震动了一下,由于逆光的原因,托马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变得急促的呼吸能够察觉到这个年轻蛮兽人的激动。“真的吗?萨满大人,这是足够虔诚的行为吗?”他的急切毫无遮掩的从语气之中流露出来,“那么昆雅女神会不会因此赐予蛮牙部落一位萨满大人呢?蛮牙部落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萨满大人了。”

    “索尔之子,安静。”一个显得苍老低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随后脚步声响起,一个身材瘦削、满头白发的老蛮兽人走向托马德躺着的床铺,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索尔之子,后者立刻把嘴巴紧紧闭了起来,活像是两片受惊的蚌壳。

    “萨满大人,请您安心休息吧,不要让这个小鬼的胡言乱语打扰您睿智的思考。”老蛮兽人的话说得很慢,不过口音更加近似于通用语,让托马德听得很舒服。“为三月大神的仆从服务乃每一位信徒应尽的义务和责任,除了感谢之外,无需收取任何回报。何况索尔之子能够发现您,也是得到了银月女神昆雅和红月女神玛法的指引,而您能够从昏迷之中醒来,则是黑月之主索纳塔并未容许您踏入他的静谧国度。”

    托马德小心的隐藏了自己的尴尬,关于蛮兽人信仰的三位月神,他所知道的恐怕仅限于神祗的名字和一些只言片语的祷言。面对老蛮兽人虔诚而安详的目光,他实在是感到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绝不能够暴露身份,不仅仅是重伤未愈的现在,哪怕是身体恢复如初之后也不行。无论蛮牙部落究竟做过什么,这些蛮兽人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绝对不能因为身份暴露而发生冲突。

    “所有的高尚行为都应该得到恰当的回报,这是红月女神玛法的至高规条。”托马德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庄重一些,红月女神的教义当中的确好像有这么一句,不过是不是至高规条就不清楚了。“您就是蛮牙部落的钢彦长老吧?很抱歉,那个意外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

    那个意外究竟是什么?托马德当然不清楚,不过从索尔之子的叙述中,他已经推测出这里应该距离白丘营地很远,至少蛮牙部落对那场发生在沙漠边缘的战斗毫不知情。

    正如托马德所想象的那样,老蛮兽人摇了摇头,语气缓和的回答说,“完全没有,萨满大人,索尔之子发现您完全是个意外,据我估计,您施展萨满秘术的时候,选择的也不是这里附近吧?”

    托马德装出一副正在回忆的样子,等了几秒钟之后,他幅度很小的点了一下头。“我必须承认,这里让我感到相当陌生,而且我也没有听过蛮牙部落这个名字。”

    “蛮牙部落没有萨满大人,很多年了。”索尔之子忍不住用忧伤的声音说,“所以蛮牙部落的过往被遗忘在重重阴影之中,蛮牙部落的威名只在我们的心中回荡……”

    “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钢彦长老皱起眉头,宛如斑驳树皮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满,“索尔之子,安静,否则我就把你赶出去,剥夺你服侍萨满大人的权利。”

    这个威胁对于还未成年的小蛮兽人显然很管用,索尔之子急忙再一次紧紧闭起嘴巴,不过托马德猜想如果他继续旁听下去的话,忍不住开口插话的时间不会太久。

    “蛮牙部落没有自己的固定领地,更没有绿洲,始终在亚伯拉罕大沙漠腹地流浪,所以能够遇到萨满大人,应该是红月女神玛法的指引。”钢彦长老一面解释,一面轻手轻脚的为托马德换上了涂满新鲜药膏的树叶,顺便查看了一下伤口的恢复情况。“萨满大人,您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再有三四天时间,伤口就能够大致愈合了。”

    “不要说三四天,只要再躺上一个上午,我就要被熏死了。”托马德有些恍恍惚惚的想。当他听到钢彦长老的解释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意中把想法说了出去。

    “萨满大人,足够的臭气对赶走疫病邪灵是很有效的,这是部族沿用了上百年的传统。您的伤口愈合得这么快,肯定也与这种治疗方法有关。”

    托马德很想反驳,但是考虑到反对蛮兽人的传统治疗方式,对于自己掩饰身份并无好处,于是他只好咽下原本想说的话,换了一个提议。

    “这里太暗了,钢彦长老,能不能点上一盏灯火?或者火盆,什么都好。”

    “当然可以,萨满大人。”钢彦长老偏过头,吩咐在一边静静跪坐的小蛮兽人,“索尔之子,去为萨满大人取支火把来。”

    小蛮兽人答应一声,迅速跑了出去。钢彦长老目送他离开,然后回过头来,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托马德。虽然这个老蛮兽人容貌丑陋,额头布满凹凸不平的骨瘤状突起,面颊和手臂上也像是枯萎树皮那样粗糙难看,但是毫无疑问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且具有某种神秘的穿透力。

    托马德有些不安的挪动了一下手臂。他刚才小心翼翼的试图触动右手腕上的刺青空间,结果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好像已经干涸了,根本无法进入冥想状态,更没有感觉到刺青空间的存在。对于重伤未愈的托马德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现在更为虚弱的状态了,这种虚弱的感觉甚至干扰了他的判断力,以至于没有捕捉到老蛮兽人眼底突然闪过的一丝奇异光芒。

    “萨满大人,您应该休息了。”钢彦长老绑好托马德手臂上最后一处伤口,然后收起盛满刺鼻气味药膏的木盆,低头致敬说,“您的头部遭受过很严重的撞击,虽然表面并没有什么伤口,但是肯定会带来一些不良反应,索尔之子会始终陪伴在您的身边,有什么需求的话,请您不要客气。蛮牙部落虽然穷苦,但是足够虔诚,对于奉养三月之神的仆人绝对会尽心尽力。”

    托马德费力的点了点头,一半是伪装,另一半也是感到眩晕更加严重,“我的确感觉自己还很虚弱,钢彦长老,您说得对,我打算休息了。”

    老蛮兽人再次低头致敬,然后动作轻缓的站起身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托马德始终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意识几乎马上沉入了黑暗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