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血族那两人在,死去的巨人和活着的巨人没什么两样。”

    夕阳渐渐没于地平线下,龙羽逍遥膝上盖着羊毛毯,望着护城河河面上漂浮的巨大尸体,静静说道。

    卫天和喻待霄背靠背坐在一起,而乐红涯还在城内连夜构建那座空间传送阵。

    “我们今天打烂了不少巨人,血枭那边能用的尸体也就不到一百具。”

    卫天有气无力的说道,委实是今天累得不行了。

    “忍冬传信来,她找到了雪原狼骑的驻扎位置,在关岭内,那里今日才停雪。”

    “他们在等江南下雪?”

    卫天摇头失笑。

    “不过我感觉到江南越来越冷了……现在也就七八度的样子吧,江南有这么冷过?”

    卫天轻轻皱眉,裹紧了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这件骑兵大氅是他今日朝一位飞龙士卒要的,穿着不光很帅气而且很暖。

    “我在江南三年……没有像今日这么冷过。”

    喻待霄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之后会更冷的,江南下雪……并非不可能,我们不要太乐观了。”

    龙羽逍遥静静说道,身为绝户毒谋的他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老天爷,所以他在制定作战计划的时候一直将蒙原狼骑算在内。

    “我们还要守城六天,手中还有三张底牌,第一张是帝都正在召集的预备役,那里召集了三万未曾拿过刀戟的新兵蛋子;第二张底牌是护城河,在必要时我可以撅了护城河;第三张底牌是焱修舞,这张底牌要留到雪原狼骑出现时才动用。”

    龙羽逍遥竖起了三根手指,那神情就如吝啬的老财主在数着自己地窖里藏着的金币。

    “焱修舞么……我还真不知道她会不会出手,没人可以命令神兽。”

    卫天捂额叹道。

    “哈哈哈,如果雪狼来的时候那位尊贵的神兽殿下实在不愿出手,那我们就只好将你用投石机扔进雪狼群里了。”

    龙羽逍遥俯身盯着卫天笑道。

    卫天冷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利索的爬起身来从龙羽逍遥轮椅旁一把拽下了酒囊,嘟囔道:

    “那我还是好好去求一下修舞吧,万一她不愿意被威胁真的不救我了咋办。”

    暗淡星光下的天喻城东城墙上静谧之极,城下是波光粼粼静静流淌的辽南运河,在满城都是受伤士卒哀嚎*声的情况下,此处难得清静。

    焱修舞坐在城墙边上,*的玉足随风轻轻甩荡,赤红如火的柔顺发丝披在背后,那道背影窈窕完美,挺拔的脊梁清晰地透着一股高傲超然。

    卫天席地坐在焱修舞旁边,微微佝偻着背,风从西北吹来,焱修舞红发间或会掠过卫天脸庞,带来一阵阵清香。

    “你现在什么修为了?”

    “仙尊。”

    “啧,果然是神兽,你开始修炼还不到一年吧?”

    卫天充满艳羡的长叹一声。

    “神兽成神难就难在没有人类愿意教给神兽人类的修炼方法,但我先祖与神兽麒麟相爱,肯定将修炼方法倾囊相授了,可为什么那只麒麟没有成神呢?”

    卫天抿了一口草原醉,将酒囊递给焱修舞。

    焱修舞偏过头来,用暗金色的眼瞳注视了卫天一会,然后接过酒囊,豪迈的喝了一大口。

    “那只麒麟是尚元纪元百万年来最有机会成神的神兽了,可她却主动放弃了成神的机会,为了给人类生孩子。”

    “那幸好……你我没有相爱。”

    卫天轻笑道。

    “祝你早日成神。”

    闻言的焱修舞轻轻皱眉,抿了一口草原醉没有说话。

    “神兽甫一出生便遭到举世猎杀,我和喻待霄、龙羽逍遥三人尽皆家破人亡,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快活人呢。”

    卫天从焱修舞手里拿回酒囊,抿了一口酒喃喃说道。

    “你救了我好几次,如果我们能守住天喻城,我想带你去卫族旧址看看,那里有一片广袤的无尽森林,在森林里还有一株长得很好看的精灵草,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小时候……”

    那一晚卫天没有劝说焱修舞出手,他和焱修舞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小时候的趣事,两人将酒囊里满满的草原醉喝的一滴不剩,他和她都没有用修为化解酒力,喝到最后焱修舞俏脸酡红,眼神迷离,大醉的卫天恍惚间看到高傲的神兽对自己露出一个令满天星光都黯然失色的娇艳笑容。

    天喻城西城墙之上, 疲累的士卒们没有力气回城中大营休憩,他们裹着铁甲直接躺在城墙之上,枕戈待旦。

    身着各式甲胄的启阳飞龙骑卒、战家弓弩军、待霄军还有皇宫禁卫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

    “嘶……关中军那群畜生还真挺狠。”

    曾肆无忌惮打趣喻待霄的王老五今日侥幸活下来了,他在关中军攻上城来的时候失去了左臂。

    “好死不如赖活着,张生和关牛都没活下来呢。”

    一个靠在墙边的汉子轻声说道,他口中的张生和关牛都是曾跟喻待霄睡一个帐篷的年轻兵卒,这些辽东汉子跟喻铁雄从饶南最北一直打到饶南最南,有的家庭父子数人一起从军跟随着他们心中的雄主喻铁雄,关牛刚刚订亲,张生成亲还没两个月,但当喻铁雄要亲征关中之时,他们义无反顾的抛下未过门的女孩和已有身孕的妻子,重新拿起骑枪马刀响应喻家黑龙喻启阳的召集。

    关中大败,天喻被围,关牛和张生的心上人都没想到几月前的那一别竟是永别。

    “喂,你小子在划拉什么呢?!”

    王老五朝火把下一名士卒喝道,那士卒模样清秀,身着待霄军的制式甲胄,此时他正借着火光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嘿嘿,我在写今天的日记。”

    清秀士卒抬起头来,拘谨一笑。

    “……你是那什么尚止书院的学生吧?本来是要学怎么当将军的,没想到也被派到这城墙上和我们这群泥腿子一起守城。”

    王老五摇了摇头,粗声说道。

    “国难当头,哪有什么将军小卒之分了,皇帝陛下不也在那边站岗守夜嘛。”

    小卒缓缓说道。

    “哈哈,不愧是学院出来的大才子,看看这觉悟,你小子叫啥?”

    “柳泽康。”

    “你那啥记里记得的啥?老子不识字,你给我好好说说。”

    “我在记……”

    柳泽康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笔,神色怅然,他轻声说道:

    “关牛故乡在辽东州黑河郡富丰县,和他订亲的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马名叫曹丹,现住两江帝都安国区第十三巷第五家,关牛在死之前将一柄长矛狠狠插到了巨人的眼睛里。”

    “张生故乡在辽东州定松郡水景县,妻子叫刘冬,住在两江帝都宁泰区第五巷第三家,他是启阳飞龙军的一名百夫长,在马上曾砍死一百多名敌人,但今日在天喻城墙上他还未曾拔出剑就被巨人一巴掌拍死了。”

    “吕永年……尚止书院二年级生和我同级……”

    “龚建元……故乡帝都城郊武通村人……隶属于战家弓弩军……”

    柳泽康飞快的翻着他手中那卷泛黄沾血的纸,哗啦哗啦的声音如同阎王在翻检着生死簿。

    “今日光战家弓弩军就死了八万人,我根本记不过来……”

    柳泽康忽然无力的靠倒在背后冰冷的城墙上,捂面低泣。

    “你是江南人吧?……好样的!江南人也有好汉子!”

    王老五重重拍了拍柳泽康的肩膀,轻声说道。

    “这些人……在绝谋眼中只是数字,在户部的人口薄上每个人只占了短短一行,皇朝百姓知道他们死了,但他们不知道关牛、张生、吕永年、龚建元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不知道在帝都里在他们的家乡里还有挂念他们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天喻城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想为他们每个人立传,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

    柳泽康抽了抽鼻子,静静说道。

    “在书院里有人教我如何为将,他们说慈不掌兵,他们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闻人闵师兄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我不适合为将为帅,我想死在天喻城的每一个人都重于泰山,我想为他们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书院学子来天喻城的有五百一十二人,今日战死三百一十人,还有二百零二人,只有我们书院学子们有一个人活下来,这座天喻城上发生的事终会被黎明百姓知晓。”

    “如果我们能守下天喻城,我们将会是史书上的英雄,如果我们守不住天喻城,这部天喻战事录也不会遗失,不识字不懂治理国家的草原蛮子降服不了汉人的,多少年后,后人们依然会知道在尚元历九九三年,在喻氏皇朝逆命元年的冬天,有我们这样一帮人为汉宗延续而死。”

    “你不会死的……或者肯定死在我们这一群老滚刀肉之后。”

    王老五用惯握缰绳马刀而导致密布茧子的大手狠狠揉了揉柳泽康蓬乱的头发,轻叹一声。

    “云从龙,风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在城墙上的飞龙骑卒、战家弓弩兵、待霄骑兵和宫廷禁卫们一起咏诵起了一首军歌,来自大江南北的士卒们互相倚靠在一起,一齐用沙哑苍凉的嗓音轻声合唱: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