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山脚,山脚处立着一魁梧人影,月光下尽显威武不凡,麻衣青年带着柳若兮走上前,对着那人开口道:“姬老先生,是来寻姬凌生的?”

    来人正是姬长峰,姬长峰哈哈笑道:“那小子用不着我管,倒是阁下不露出那一手,老夫还不知晓思岳城来了位贵人呢。 ”姬长峰故意放低了身份,对面前年纪比自己小上太多的青年显然极为重视,而姬长峰以平辈相称,放眼思岳又能有几人。

    青年笑而不答,依旧是见了何人都不卑不亢的神色,不似过来人的世故内敛,一举一动都称得上清逸二字。姬长峰不敢怠慢,斟酌着问道:“阁下现在要离开了吗?老夫可还没尽地主之谊,要不等我捎上凌生后再回府中叙一叙?”

    青年摆摆手示意不用,轻笑道:“老先生不必担心,在下不是皇宫里那人请来的便宜打手,不会掺和姬岳两家的事,现在便要走了,只是觉得贵公子尚有大好前程,就多唠叨了两句。”

    姬长峰见他直接挑明又查探不到敌意,便暂且放下了戒心,正声抱拳道:“那老夫就不送阁下了。”

    来得潇洒走得也洒脱的青年带着柳若兮悄然离去,姬长峰背对着两人突然喊了一句多谢,是为了姬凌生,少年的背影一刻不停,踏着月光消失在夜色中。

    两人走后,姬长峰站在原地,摇头苦笑,如此修炼天赋,真是让人羞愧难当啊,难不成是绝无仅有的九道灵根?怪不得天资过人的柳丫头以他马首是瞻。

    姬长峰抬头看向山顶,以姬长峰的目力隐约可看见那坐着一个人影,此时月色凄清,独坐山头的身影就萧索了。姬长峰满怀忧心,嘀咕道:“就算你不能修炼爷爷也要给你打出一片大好江山让你挥霍,你奶奶和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我和你父亲在地上护着你,养个败家子我乐意,到时候我就算撒了手,见了你奶奶也有脸交代了。我姬长峰的孙子还能让别人欺负了不成?”

    姬凌生坐在山顶崖边,这深宵冷风吹得他心烦意乱,那个神鬼莫测的青年一番话,不说胜读十年书,至少是让原本打定主意荒唐度日的姬家少爷心动神移了,下半辈子忽然没了个准儿,前途似乎摇摇欲坠。

    姬凌生伸出手,尝试了一下,并没有那个时刻摆着一个恼人笑脸的麻衣青年的手中玄奇,本来一个天人之姿的柳若兮就够吓人了,和姬凌生相差无几的年纪,修为却一骑绝尘,超出一筹都不止。玄宫第五门,够厉害了吧,在整个思岳都可被奉为座上宾,尤其是这份实力下隐藏的潜力,可那同行的青年比之柳若兮不知强了多少,地境啊,姬凌生忍不住暗骂一句这狗-娘养的世道。心底当然清楚那种修炼天赋绝对是世间罕有,很可能是传闻中可挑起天下大气象的九道灵根,而自己这灵根一道好像也是

    世上难寻,姬凌生无奈的笑了笑,这算不算得上是一次了不得的碰面?

    姬凌生盘坐着看向山下,整个思岳城逐渐入眠,偶尔亮起几抹灯光又很快熄灭,姬凌生看向城南,相隔数十里,当然看不见家门,倒有一处灯火不灭,应是雪玉阁无疑,更远处,高大的城墙后青山无数。姬凌生收回目光,看着头顶出神,一轮峨眉月似乎有意轻装出行,只带了几个星仆,像是触手可及,伸手就能捉到,这片天真有些矮了,伸个懒腰都不够。

    十六年前,姬凌生呱呱坠地的时候,那时姬家还奴仆无数,热闹非凡。祸福相依的是姬凌生这根代表姬家下一辈繁荣的独苗没有该有的喜讯,反而是一声噩耗,城里人都说这孩子是个报怨的煞星,刚出生就克死了娘亲,以后少不得祸害人。其实孩子出生前名字早已定下,叫锦宁,表字余泰,富贵平安的意思,结果降世那晚让震怒的姬长峰生生改成凌生二字。

    姬凌生慢慢长大,姬长峰满含期望准备的诸多修炼法门和灵丹妙药后来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一道灵根,这还不如没有灵根来得强。姬长峰没敢露出一丝风声,生怕伤了宝贝孙子的心,可这孩子没什么天赋,心窍和聪慧则比常人长了一截,一句谣言便能逼问出了真相,然后哭得稀里哗啦。这件事因家仆的碎嘴传了出去,一时间竟成了百姓口中的笑谈,姬长峰大怒下又遣散所有仆从,百人住的宅子只剩三两人,自然变得冷清。那时姬凌生尚且不懂旁人的含沙射影,被老爷子打着马虎眼多年,以至于后来弄清其中讥讽后,报复得就格外勤快。

    再后来,长大后的姬凌生慢慢看淡世俗言论,市井的牢骚口水比千尺潭水还深,姬凌生不想溺死其中,整日流连在花街柳巷挺好,姬家本该延续的修士身份丢就丢了吧。再者说月儿的天真烂漫,老爷子的钟鸣大笑,父子俩的偶尔交心,这些都是不可多得的,以及雪玉阁的花酒足够烈,老板娘风情也很迷人,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扪心自问到这,姬凌生或许记不清,在多少个醉如烂泥的后半夜,有个敦实的胖子听他说着苦涩的后半句话,“可怎么就修不了呢?”

    姬凌生坐在山壁上,面朝这方圆万里内最大的城池,心中没有太多波澜。姬家少爷吐出一口积攒了十几年的怨气,仍不得张扬,只是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最擅浑水摸鱼的姬大公子竟没了爪牙?老天,你待我可真是不薄!”,随后姬凌生额上沁出一层汗,即使有一日他能修炼了,他有胆迈出那第一步吗?就像他清醒时持刀反而无法痛下杀手,从他放弃修炼的那天起,这就是一个心结,亦是心魔。汗水被风一吹变得寒意彻骨,自己能否兑现在白月面前的豪言无数,曾经自诩面对千夫所指,也绝不会断了脊梁做了贱骨,可才几年过去,意气风发的姬家少爷就被满城的风言风语压弯了腰。

    也许麻衣青

    年看穿了姬凌生多年的画地为牢才会有这番谈论,想不通的话,这道心槛会成为姬凌生的魔障,再兴不起修炼的念头,安安心心的度过凡夫子的一生。反之,如果想通,那他就算是彻底在修炼一途上没有回头路了。

    风半衣走了,留给姬凌生一颗不知是好是坏的野心种子。

    思岳皇宫深处,一间密室内,室内空无一物,墙壁微微潮式,可以看出此地深埋地底之下,奇怪的是墙上既无水迹亦无青苔,像是被什么外力所阻。

    密室中间有一座石台,石台上端坐着一人。

    这人老态龙钟,是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其实仔细看可以看到他与石台并没有接触,腾空而坐,显而易见就是地秘境高人的特征。

    老人满脸黑斑,裹在一团刺金黄袍中,无法相得益彰,远看近看充满诡谲之感。老人睁着惺忪双眼,如果不是眼中还有点浑浊光亮,甚至觉得他眼睛始终闭着,早在风半衣在思岳峰上露那一手的时候老人就睁眼了,等到风柳二人出了城后才呢喃开口,声音如同腿松掉的木凳,嘶哑至极,“地境玄宫结伴而行,思岳何时有这样一对师徒?既然出城去了,那便不要紧。”

    老人再度闭眼,回到之前的盘膝枯坐,他一合眼,衣袍立刻无风自动,狭小密室里的气息沸腾翻滚起来,形同滚烫开水,卷起地上的石粉,宛若飓风。同时老者形同竹节的干枯手指泛起一圈圈波纹,每荡开一圈,石壁上便有一排奇妙阵列的玉石化为齑粉,一道道白烟从粉末中逸出,然后奔进无形水流中,最终缠绕在老者周身。

    不知何时站到姬凌生身后的姬长峰猛然抬头看向城中,正好是皇宫方向,怒哼道:“老匹夫要突破了吗?还不知是岳家祖上几代,不过至多地秘二极的话,那样最好,照样难逃一死!”姬长峰眉头舒展开,眼神中带有一股深深的恼怒恨意。

    心怀郁结,所以作茧自缚难有精进,曾被姬玄如此说道,姬长峰心知自身修为停滞地秘一极多年是怀仇所致,但终究咽不下那口气,更没有变通之法。面对地秘二极仍胸有成竹的老爷子不再看向皇宫,低首去看宝贝孙儿,姬凌生一动不动的坐着,姬长峰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不上前打扰,姬凌生一手撑着脑袋,歪着头不动,似乎费尽了心神。

    过了许久,姬长峰看着孙子仍没打开心结,走上前去准备给这小子开导开导,大不了不修炼呗,坐这儿着凉了可怎么办?走到姬凌生身旁,姬长峰温声开口道:“凌生啊,想不通的话就别想了,咱不稀奇这个,逍遥自在的地儿可多了去。”,姬凌生没有反应,姬长峰摇了摇头,低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随后仰头大笑起来,笑得很心酸。

    这小子,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