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睿明希望以自己情真意切的倾诉能够打动高裕民,眼神真挚的望着眼前这头发灰白,神色严肃的高副检察长,张睿明姿态放得很低,已经完全是恳求的语气。 .c obr />

    高裕民却看都不看他一眼,答道:“不要再说了,你想决定人选,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再说吧。”说完,高裕民看也不看张睿明,开始拨打电话,轰人的意思明显。

    张睿明眉毛动了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默默离开了高裕民办公室。

    …………

    张睿明不甘心的走出这位常务副检察长办公室,情绪低沉的回到民行科办公室。一进办公室门,却发现没一个人在,张睿明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原来已经是中午12点10了,这时廊上响起一串串轻快的脚步声,大部分人应该都去下面的机关食堂吃饭了,张睿明却没有一点心情,他苦闷的靠在办公椅上,用一本书盖住自己的脸,躲进自己的沉思中。

    “睿明,怎么不去吃饭?”

    听到熟悉的声音,张睿明赶紧起身,看向门口,一名面容清瘦,身材高挑的检察官正站在门边,投来关心的眼神。

    “谢哥,我不是很饿,不准备吃了”张睿明挤出一丝笑容。

    这位清瘦的检察官名叫谢其生,是津港市检的公诉科科长,四十来岁了,曾经也在宁丽县做过公诉科科长,为人正直不阿,业务精湛,张睿明一进检察院系统就一直跟着谢其生,谢其生业务上对张睿明细心教导,倾囊相授,为人上也是做出榜样,可以说是张睿明公诉人生涯中的领路人和恩师。

    看出张睿明的忧愁,谢其生笑道:“出去走走?”

    …………

    津港市检新院坐落在津港的开发新区,院外马路笔直宽阔,绿茵丛丛,隔着围墙可以看到行政大楼背后正在建的检察院自己的宿舍楼,张睿明和谢其生正绕着院外的围墙,散着步。

    “听说新院后面这栋大楼,本来陆检是想用做干警们自己的单位集资房,后来因为一些压力……改成宿舍了”

    “是啊,我也听说了,没有也好,现在就是这环境……少点的话柄给别人也好。”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一下,谢其生话锋一转,还是回到了四中这起案件上面来了。

    “上次开会,我看的你上去做的发言了,怎么搞的这么严重,连什么辞职都出来了?有谁给你压力了吗?”

    果然,谢哥还是担心自己这个案子受到什么人压迫,但上次的豪言确实也是自己的无奈之举。

    “压力确实有,这起案子内外都有些困难……”张睿明与谢其生感情深厚,于是一五一十的把现在情形和他讲了,也是希望谢其生这个老公诉科长能给点建议。

    “原来是这情况,难怪你会这么焦虑……”谢其生听完,沉思了一下,说道:“我建议你还是信任严检,他毕竟也是老检察官了,在大是大非上面还是不会错的,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应该比谁都明白,他也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人,你可以转变态度,你先帮他,在明天会上,他也一定会帮你。”

    “嗯,谢哥,我明白你意思,我尽力吧……”张睿明抬头看了看谢其生,大几岁而已,头发间已经灰白夹杂,让张睿明心生一丝酸楚。

    谢其生为人颇有君子之风,张睿明这么多年印象中几乎没见他对任何人说过一句重话,甚至对一些胡搅蛮缠的当事人家属,他都是克制尽责,保持风范。一次一个绑架杀人案的被告人家属带了十几个人把谢其生在办公室给堵了,当时那群家属把被告人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抬到谢其生办公室,说判了他儿子就是毁了这个家,要一家人到检察院吃喝拉撒,逼他改起诉书,这种事,现在屡见不鲜,谢其生一边温言相劝,一边又不依不饶。最后案子依法判完后,他自己还掏腰包去双方家里走访,千辛万苦下,使得双方最后对判决居然都没有意见,这一点让张睿明很佩服,刚开始院里还有人觉得谢其生做作,这种事情叫保安赶在就是,他居然真当一回事来处理了。时间久了,才发现他居然真是这样一个人,没一件案子都尽心去做,“津港市检的良心”这句戏称就这样传开了。

    但是,这却不是什么好事,既然只有你是市检的良心,那别的检察官都没有良心吗?同事怎么想?领导怎么想?

    所以,虽然事情做的比谁都多,业务能力比谁都强,年近四十,但谢其生现在还是一名小小的公诉科长,一个正科级搞了近十年了,副处却看不到希望。

    “嗯……谢哥,这次副处级别竞争上岗,加油啊,我们这些你带出来的,肯定会投你的票,我们民行科这块你放心,我到时一定帮你拿到全票。”张睿明主动提起这茬来,完全出于一番好意,听说今年下半年,过几个月就是新一轮的人事调整,站在谢其生的角度,这次副处实职,张睿明都不抱希望,希望谢其生能解决个副处级别,就很不错了。

    明白张睿明的好意,谢其生

    露出一丝淡然的微笑,本来想谦虚的说一句没有考虑这回事,但在这个自己带出来的小兄弟面前,他不想刻意回避张睿明的好意,“随缘,随缘,无所谓了,都是工作。”

    …………

    回到办公室,已经是中午一点五十了,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了,张睿明却还是一头乱麻,时间所剩无几,明天就是审判委员会,现在该怎么做?

    正靠在办公椅上冥思苦想,这时张靓抱着一堆材料走过来,情绪看起来也好不到哪去。

    “张检,我……对不起,上次你交办我的替吴小琴她们办法律援助的事情,没办妥……”

    张睿明一激灵,想起之前交办张靓去城建局调查取证的事来,急忙问道:“怎么了?沙局长那边不肯给?这很重要啊,到底什么情况?”

    张靓一下子被吓到了,“不是,不是上午你交托我调查取证的事,是之前那个替吴爱梅申请法律援助的事。”

    张睿明一下子想起,自己交了两件事给这姑娘,除了上午取证这个事外,上次在医院,还嘱托张靓替吴爱梅办理法律援助,想到这,张睿明奇道:“怎么会?法律援助中心不肯办?没达到标准?”

    “嗯,法律援助中心那边说这个不属于法律援助氛围,没达到经济困难的标准。”

    “没想到让吴小琴家人提起民事自诉,找法律援助这条路也走不通……”

    这个结果无疑对现在的情况也是雪上加霜,吴小琴马上又要进行第三次的化疗,现在医药费都还没凑齐,法律援助没走通的话,哪里还有钱打官司,那几乎就将全部希望寄托于张睿明这边的公益诉讼上了,只求能顺带把吴爱梅的赔偿一起谈了。

    明天老严真要是在审判委员会上使下绊子,这对吴小琴一家人来说公益诉讼这块找赔偿,就几乎行不通了,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让她们自己走民事自诉,少了检察院在背后撑腰,又没钱请律师,几套程序下来,等吴小琴一家打完官司,等拿到医药费,吴小琴估计尸骨已凉。

    还是只有靠自己这次公益诉讼,必须想办法主导这次会议导向,可现在向老高最后撕破脸般请求换人出席都没答应,还能怎么办呢。

    正一筹莫展间,突然张靓说道:“张哥,之前你让我调查取证的事,也已经有些眉目了,今天上午过去,一下子就找到了你说的那份材料,但是他们领导不住,调档没人签字,今天搞不了,我本来准备明天一早就去取材料调档,但是严副检察长却要我明天陪他参加法院一个什么委员会议,叫我去做记录,我估计要明天晚点或者后天才能去城建局那边拿到你要的东西……”

    张睿明脑袋灵光一闪,打断张靓的话问道“你是说,严路要你和他一起去市中院参加审判委员会会议?”

    “是的,好像是这个会……怎么了?张检。”张靓不知道她在无意中破解了张睿明心里的一个难题。

    “好了,你现在听我说,有件事情非常重要,明早有个任务交给你。”

    “啊,张检,你又有事要我做啊……”

    …………

    今天是审判委员会召开的日子,严路心情不错,带着张靓乘坐检察警车到了津港市中院。

    一路上严路一直旁敲侧击的询问张靓知晓的张睿明情况,小姑娘再不懂事,也明白其中利害关系,一直替张睿明含含糊糊的应付过去了。

    下了警车,严路正准备走进中级人民法院的行政大楼,突然身后张靓哎哟一声,突然蹲在地上,一下子起不来了。小脸涨红,手捂着肚子,口里一直喊着“疼疼疼!”

    看她痛的弯起腰来,严路一下子也慌了,赶紧俯下身问:“小张,你这是怎么了,哪里疼啊,怎么突然这样?我送你去医院?”

    张靓一边抱着肚子,一边拦住不让老严拨打120,忍住痛苦的低声说道:“严检,我估计是上次阑尾没割干净,肚子疼的不行,这个会我去不了了,向您请个假,我……现在就去医院。”

    “赶紧去呗,我让司机小刘开警车先送你过去。”

    “不要……严检,公车也不方便,再说,我走了,小刘……也要陪你开会啊。”

    “人命关天,还争什么了,你俩快去吧,有事打电话。”

    张靓这才一下坐上车,一上车,就急急忙忙催着司机小刘往前开。

    见张靓被送走,严路才稍微放心,回头自己翻出会议记录本,准备单独上楼开会,这时,一个熟悉宏亮的声音响起:“哟,这不是严检吗,严检察长好,今天来开会吗?”

    老严眯着眼看下眼前这个一脸温煦笑意的英俊面孔,说道:“张睿明,你怎么在这里?”

    “严检,你说笑了不是,我在跑案子啊,出现在市中院,当然很正常啊。”

    严路也几十年的老检察官了,刚刚张靓突然发病,这张睿明又突然出现,两者一联系,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哦,我懂了,你不会是为了参加审判委员会会议,特意让张靓那丫头片子陪你演这场戏吧?”

    “严检,你在说什么,张靓怎么了,出事了吗,那你等下还要参加中院的会议。不能秘记员都不带一个吧。”张睿明故作惊讶道。

    “嘿,你个鬼小子,肯定要在会上捣鬼,你让张靓作假突发疾病,以为我就会刚好带你参会了,我告诉你,你休想。”

    张睿明摇头道:“严检,我是真心想参加这个会议,但我还真不是让你带我参会,我刚刚已经和市中院的周副院长电话汇报过情况了,说我们这边一名助理检察官临时得急病,无法参加会议,我替她做严检您的秘书,周院长已经批准了,严检我陪您上去吧。”

    见张睿明居然已经先斩后奏,已经和中院沟通好了,严路火气上涌,但转念一想,这小子毕竟也是这起案子的主办检察官,严路对这起公益诉讼确实不熟悉,也需要这么一个人在会议现场。之前针对这小子,也是出于看不惯这小子激进的态度,眼里只有案子,根本没有什么领导概念,再加上陆检那边……算了,就带这小子参会好了,谅这猴子也翻不出什么惊涛骇浪来。

    严路思考了一下,重重的哼了一声,手挥了一下,示意“小子跟上”,带着面露笑意的张睿明上楼参会。

    …………

    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最近一直在搞“智慧法院”改革,会议室改造的颇具科技感,各种传感器和电子设备陈列桌上,据说整套系统集合导诉机器人、手机立案平台、多元解纷结果预测、无人机等于一身,功能相当强大。但现在这套系统今天只是用来做视频会议,还没展现特别神奇的地方。

    会议的正中间是巨大的投屏荧幕上,津港市中院院长丁成文通过远程视频会议系统,正在就津港市四中这起公益诉讼听取案件汇报。

    主审法官陆有亮将案件的详细情况讲了一遍,接着由本次会议主持人津港中院副院长周华主持案件焦点归纳,整理这次审判委员会的主要议题。

    张睿明坐在老严身后靠墙的一排座位上,面前连个会议桌都没有,只能把记录本垫在大腿上做记录,一边听副院长周华的发言,听了一段,张睿明就头冒冷汗了,他很庆幸自己今天死皮赖脸来了会议现场,不然就周华提出的这几个问题,老严很可能就被当场噎死,那这个案子庭都不用开,他们检察院一定输的哑口无言。

    周华提出了三个关键问题:

    一、津港市第四中学是否是适格的应诉主体。

    二、辩方律师上次提交的那份《关于津港市第四中学合成材料跑道面层中有害物质限量的检验鉴定报告》符合国标,对津港市检来说非常不利,而这项证据是否与案情有重大关联,是否属于直接证据。

    三、当前诉讼主体是津港市人民检察院,作为公益诉讼起诉人,但是还提出了对于受害家属这块的损害赔偿,是否超出范围,如何处理。

    三个问题一提出来,还没轮到检方提建议,老严脸色已经不是特别好看了,他离开实务一线已经有几年了,本来以为这次只是和以前一样,走过过场,但是没想到现在法院这边对这个公益诉讼案子重视度这么高,连在中央党校学习的中院院长丁成文都抽时间来远程参加这次会议。

    归纳完会议重点,市中院副院长周华喝了口水对老严笑咪咪说道:“严检察长,这次我们市中院对这全省第一起公益诉讼是非常重视,全力配合你们检察机关的新工作,新方向,但同时也是要严把关,大家都是想把这起案子的质量提上去,做的漂漂亮亮,为我们津港司法改革开一个好头嘛,具体案子上提了很多意见,还希望严检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我们检方也是一同想把这第一起公益诉讼做好,有点瑕疵在所难免嘛……”

    老严心虚的笑着,一边接过周华递过来的话头,心里暗自庆幸,幸亏这张睿明一心要跟着来,不然等下到他发言,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几个实务问题。

    而严路身后张睿明手写如风,一边做会议记录,一边在白纸上写对应回答点,要赶在检方发言前递给老严,张睿明之前就看出,这三个问题的提出,已经表明了津港市中级人民法院的立场了,市中级法院对这起公益诉讼就像他们自己说的一样:是既重视又高要求。

    重视重视一句话,高要求倒是不少。张睿明一边写一边暗自嘀咕。

    各位与会的审判委员会依次发言完毕,大部分都是跟着这几个问题向津港市检提出质疑,张睿明一句句记下,准备到时让老严来反驳,这时,主持人周华望向检察院代表席位,笑道:“请这次受市检察院陆检察长委托,参与我们这次审判委员会会议的严副检察长提出意见,大家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