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之树下,既无沟壑,也无洞口。再看树下那从崖壁突出的巨石,起码有数千斤重,也不是人力所能搬动得了的;而且巨石与崖壁相接之处,纹丝合缝,你也不知道它入内多深,是不是本来就被整座高山压着。

    秘境入口,无迹可寻。

    黑暗之中,二人仔细地查探着这古树顽石,始终未看出个头绪来。

    他们虽然都带了手电,却不敢打开。今晚贸然下山查探,本来就有些冒险。

    在云生谷的这三天晚上,虽然每晚二人都在崖顶专注修炼,心无旁骛。但其实林初一一直的十分清楚,每天晚上,都有一人躲在远处,施展十分精纯的灵觉暗暗盯梢着。

    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以林初一的神识境界,并不难发现对方,而且毕竟是境界有别,对方也无法感知到他的神识窥伺。

    令林初一惊诧万分的是,此人的灵觉修为之精,应该尤在沈夜之上!沈夜是交过手的,而且这两天的接触,细细观其气机,沈夜的修为境界,估计比之去年年末相斗之时,并没有明显提升。

    高下有别的时候,山巅之人往下俯瞰,就一切历历在目;而山下之人想要看清山巅的面目,千难万难。

    所以这人既非沈夜,云生谷中,又那来这样一位蛰伏不出的高手?

    他每晚都有跟范南江细说对方的状态,隐伏之处,以及逐渐侦测明了的修为境界。但任范南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此何许人也。后来经一拍脑袋,十分兴奋道:“莫非是我伯父回来了!”

    林初一当即摇头否定:“且不说伯父看侄子,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的,就云生谷出了这么大件事情,他是唯一还有可能挽回乱局的人,会就这样放任自流,不管不顾?”

    最后两人仔细推敲之下,均觉得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所谓“买家”派来的。林初一先前就曾质疑,那位买家,其醉翁之意,根本就不在老宅;也应该不在这一根纯阳墨铁。

    所以这三晚,两人都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专心练功。直到今晚,对方才终于没有再坚持在这荒山野岭里,看两个无家可归的人枯燥乏味地消磨时光。

    其实如果对方今晚仍不放弃,林初一和范南江也商量好了法子;那就是,出其不意地突然偷袭,把他制服,甚至击昏。反正,今晚查探秘境的计划,是不打算改变了。这事,总得在卖掉老宅之前做完。

    尽管一路下来,对方的气机并没有在林初一的神识中再次出现;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仍在远远窥探。虽然这幽深谷底,云雾弥漫,密林遮天;但在茫茫黑夜之中,若是有电筒光亮起,哪怕只是其中一丝透出,也还是怕容易被感知敏锐的高明修士察觉出来。

    黑暗之中,范南江突然指着巨石面上一道看似流水侵蚀而成的深深印痕道:“看这道凹槽,虽然明显是水蚀之象,但我总感觉,其中恐另有玄机。只是黑夜之中,我感知不太清晰。”

    林初一神明清澈,极尽目力仔细观摩,突然把一手拄在地上的纯阳墨铁提起,横放在石上那凹槽旁边,对范南江道:“你看这凹槽的上部,形状和墨铁差异较大,而且开口也略窄,墨铁平放,是放不下去的;但二者长度相差无几。而这凹槽的底部不但略宽,形状又有变化,我觉得,很可能便与墨铁之形吻合。”

    两人再仔细看那凹槽,只见其内空成桶形,中部最宽,上部最窄,而底部,则正好与墨铁根部的宽度一般。当然,纯阳墨铁的手抓之处,形如剑柄,是比较细的,与凹槽的宽度没法相比。

    林初一将那把百余斤重的墨铁巨剑,稳稳平持于身前,剑尖正对巨石上水蚀凹槽的中部,缓缓前刺。剑身慢慢没入凹槽之中,如此沉重的六尺长剑,匀速平刺,竟没有丝毫颤动偏颇!

    待墨铁尖端顶到凹槽尽头,正好只剩剑柄余在凹槽之外。

    林初一轻轻将墨铁放下,落在凹槽底部。他感觉手上力空的时候,在看那凹槽之中的墨铁,正好贴着凹槽底部。

    墨铁的边缘,并不平直,都是嶙峋曲线;且其剑身,亦不平滑,如同天然石面。所以这个与纯阳墨铁竟能纹丝合缝的巨石凹槽,平时看来,就与普通的水蚀纹路一般。

    但嵌入纯阳墨铁之后,巨石依然毫无变化。

    “现在怎么办?”范南江双手一摊道。

    这会儿,其实都不用想都知道,将墨铁嵌入凹槽,必是开启秘境的关键一步。但之后如何做,谁也不清楚。

    林初一默然不语,伸着右掌,大拇指在中,食,无名三指的各处指节飞快点动。范南江知他又在以先天易数细细占算,便静静等着,不在打扰。

    “用力往左扳动,扳动三次之后,再用力往上撬起。”当拇指停留在无名指的中节时,林初一道。

    他神色并不是十分肯定,补充了一句道:“这是占算加上猜测,我也不知对与不对。”

    范南江道:“往左扳动,我能理解,但往上一抬。哥们,别忘了墨铁是如何放到凹槽里去的。你一抬他就出来了。”

    林初一顿时一脸尴尬。

    “但是,既然你都只能半算半蒙了,”范南江道,“咱们好歹试一试罢。”

    说罢他也不等林初一动手,走到凹槽的右侧,以右手掌根抵住墨铁剑柄侧边;气沉丹田,使足了十成劲力,猛然爆发。

    只听得“咔嚓”一声,墨铁剑刃,竟直接在凹槽的左边深深砍入石中,直至中线。两人都惊诧不已。到底是墨铁尖

    利无匹,还是范南江功力暴涨了?

    但这二者,显然都不可能。那巨石,可是坚硬异常的花岗岩。

    信心大增之下,范南江再次蓄劲爆发。

    仍是“咔嚓”一声,整个墨铁剑身,竟然都已砍入石中,完全嵌入了那凹槽的左边石里。

    范南江此时引两次用力而有的红润的脸上,笑得十分可爱。他对林初一道:“你要不要来一下?否则就没机会了。”

    林初一神色如常:“你再试试。”

    范南江没再客套,沉腰坐马,拉开胯节,突然腰胯一抖,力达脊背,如炮弹从抵着剑柄的掌根发出。

    只听得“嘎嘎嘎”数声沉沉的响动,那巨石竟往一侧缓缓挪开了两尺有余。但巨石与崖壁相接的根部,仍然紧紧嵌在石壁之中,只是顶部相接处,露出了勉强可容一掌探入的窄窄裂缝。

    数千斤的巨石,当然不可能是范南江一掌之力能挪动分毫的。此时两人都已确信,林初一的测算结果,肯定便是开启秘境之法。

    范南江再没犹豫,在剑柄之下扎好马步,双手紧紧握持剑柄,以霸王举鼎之势,奋力往上一托;沉声喝道:“起——”

    可惜这一声,喝得虎头蛇尾得很。因为他刚一往上用力,那巨石竟然自动“扎扎扎”地响着,缓缓往上翘起,犹如古时城门的吊桥,翘起足有一人多高。

    只是城门的吊桥,是需要放下,才可让人通行。而此巨石,却是需要高高翘起,才露出压在巨石之下的一个深深洞口。

    二人细看洞口,这山洞或是天成,但明显也有人工凿建的痕迹。洞壁洞顶,尽是有斧凿痕迹的坚硬花岗岩石,有石阶拾级而下,更明显是人工铺设。林初一神识感知尽处,隐约有淙淙流水的声音,应该是直达一条不小的地下河了;起码在深入地底数十丈深之处!

    两人对望一眼,“我先。”——竟是异口同声。

    范南江便继续道:“算了,你先吧。能者多劳,但是有什么异常,别逞能。”

    林初一郑重点头,但并没有立即下洞。只见他轻轻一跃,身形飘然飞起,落在那高高翘起的巨石之上。右手抓紧墨铁剑柄往外一抽,便将那巨剑从石中拔了出来。略加端详,墨铁巨剑丝毫无损。

    他从石上跳下,手提巨剑,这才缓步走下洞口石阶。范南江紧紧跟随,前脚随着后脚。

    往下的隧洞,悠长深远。地底之下,已经不需要担心光线透出,所以此时二人手中的电筒都已打开。

    直下十数米,仍是一色斑纹的花岗石岩壁洞顶,和石块铺就的阶梯。隧洞斜斜向下,偶有弯环,却始终不变一个方向。

    “往这个方向,如果直线超过一里,那就是要到范家村的地底深处了。”林初一道,“

    我估计,极有可能洞府尽处,有可能就正是你们范家老宅之下。”

    正说话间,突然感觉脚下岩石一松,前脚正好踏上的一个石阶,竟倏然下沉了一级。只听得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不好!”两人同声惊呼,一齐回头,两道耀眼的手电光束,齐刷刷指向洞口。

    ——哪里还有洞口,只有那又冷又硬的花岗岩壁。

    两人愕然对视一眼,神色各异。

    “在你的测算之中,便只有这处出入口?”范南江问道。

    林初一脸有愧色,却仍是以实相告:“整个卦象之中,除此之外,确实没有别处生机。”

    但他眼神之中,却不见丝毫绝望,只是淡淡地补充道:“也许留下卦数指示的前辈,只需后人找到入口而已。只要一路往前查探,或者另有指示,发掘秘境之后,才指示出口也未可知。”

    范南江苦笑道:“你也别安慰我。毕竟放在古时,我已经算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但你可是年纪轻轻的;那个海纳百川的宏大宗门,可还等着你出去操心劳力呢。”

    “其实也不是安慰,既然机关如此,我想确实是另有深意。”林初一道,“关于此处秘境,前人留下的暗示既然只能用先天易数破解。那其中隐秘,必然非同小可。那位前辈,显然是只容许太极门人前来开启。但开启入洞之后,总不能任由洞口开着,什么闲杂人等偶然路过,都能跟随而来吧。”

    范南江此时看他的脸色,轻松自然,并无丝毫担忧之象;放心了不少。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二人继续一前一后,拾级而下。

    “一开始时,你我两人,都同时大喊一声‘不好’,这是本能反应,你骗不了我。但为什么瞬间就比我淡定了许多?”闲着无聊,范南江没话找话道。

    林初一也并没有丝毫的不好意思,只是笑笑道:“其实不是你我两个,当时是有三个声音。但因为另外一个声音较远,而且我们三人几乎同时出声;所以你没听到很正常。”

    “三个?”若不是林初一脚步丝毫没有放缓,范南江几乎就要木立当场。“你是说,之前盯梢我们的那位神秘高手,跟上来了。”

    林初一十分肯定道:“不是他,此人修为,比他不知要高出多少;从那声音传来的方位粗略估计,他距离洞口恐怕也就十数丈远。而我的神识之中竟没有丝毫察觉。所以大家都喊一声之后,我反而更淡定了。”

    他转头对范南江笑道:“幸亏此人被堵在洞外,否则就算你我合力,也未必是人家对手。”

    范南江恍然大悟,原本还略带一丝不安的内心之中,顿生一股豪气,慷慨道:“原来如此,若给此人跟上,秘境中狭路相逢,那真的就

    是死路一条了。但此人既然再无法进来,洞中虽然前程未卜,却未必便是必死之地。”

    林初一忽然神识一肃,表情十分认真道:“南江哥,其实我也不愿说丧气话,之前的猜测,或有道理;但绝境之中,心存幻想,都是人之常情。但若此时你我都是局外旁观的人,看到别深陷此境;你会如何推衍?”

    范南江默然半晌,脚下的石阶,就这样一级级,一段段的在单调乏味的脚步声中被抛在身后。

    长路漫漫,林初一并不着急要他的答案。

    话题如此转折多变,并不是他心中无主,而是破妄之后,第一次深陷绝境,林初一就有了诸多感悟。

    此时心境,林初一从未有过,只觉得即便真是绝地之中,绝路尽处,自己心田之中,仍有一片无限宽广天地。所以他想既然有这么一段路,无论生死,对范南江而已,可以既是步行,也是修行。

    目前身边诸多人中,除了师尊前辈和黄素素之外,最接近大道入口的,就只有赖山川,范南江,林励这寥寥几人而已。

    莫元安和李文胜,毕竟相交时日尚浅,不知是否通道中人。

    所以剩下的这两三人,就尤其值得珍惜。

    他自己和赖山川,则是比其余两人又先走了不止一步。

    大道寂寞,能有同行的人,就应该互相拉扯一把。

    这时范南江却已经开口说话了,语气淡定:“身在其中,却要跳出去做一个局外之人。若只是地域,哪怕有个十万八千里,如今想来,其实都不算难事。但要做到心境超然,独出其外,就极难做到了。我能推衍出几种结局,却感觉都还是受着此时境况的影响。”

    但他马上又继续道:“只不过一番挣扎之后,心境倒是坦然了不少。若是按江湖旧俗,这一局问心,我是该对你顶礼以谢的。”

    林初一笑道:“那也不用欠着。”

    范南江便厚着脸皮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条或是绝路的阶梯,就此变得有点意思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