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蒸了一个时辰,才慵懒的掀开被子,一只玉足探出来寻鞋。软底儿绸鞋蹬在脚上掀去一层月白色的幔帐。

    灯影微微一烁,她向下一望,一排汉白玉斜梯排入水中,沈韵真正闭目坐在梯上。灯光的黄晕映在汉白玉砖上,被水光一折,荡起的皎皎柔和,月影一般。

    苏昭仪褪去鞋袜,沿着阶梯慢慢走进水里,身上滚烫,与浴汤的温度相宜。她倚在沈韵真身边,见沈韵真面上有些苍白。

    “怎么了?”她关切的问道:“是不是不舒服?”

    沈韵真摇摇头,笑道:“没事,这些日子一直这样。”

    苏昭仪呆呆凝着她的肚子,默然无语。王品堂说沈韵真的产期应该在除夕之前,现在看她这样,苏昭仪忽的有些担心。

    沈韵真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怎么了?好像比我还紧张似的。”

    苏昭仪摇摇头:“没事。皇上说銮驾会在元日之后返回京城,你不要担心。”

    沈韵真一笑,她倒没什么担心。南景霈走的时候已经把贤妃和徐充仪这两个敌手一并带走了,现在徐充仪虽然回来,索性她身边还有苏昭仪可以依靠,若有什么事,也不会一时手足无措。

    苏昭仪只想晾着徐充仪不理,看看她到底能有多大的耐心。她又在浴汤中泡了一个时辰,知夏便来禀报,说徐充仪已经回去了。

    苏昭仪暗自嗤笑,像徐充仪这般摇摇摆摆又缺乏耐心的角色,怕是一辈子也难找到她可以依靠的主人。

    她披衣起来,辞别了沈韵真,回自己宫中去了。

    常听人说沐浴可以解乏,可她每每沐浴归来,总觉得这身上越发乏力了。苏昭仪坐在正殿里,接过知夏端来的参茶,又问道:“问过没有,徐充仪可曾说了什么?”

    知夏应声答道:“奴婢已经问过了,徐充仪没说什么,就去后殿看了看孩子。”

    “看孩子?”苏昭仪挑一挑眉,一盏温茶送到唇边忽的停住了。

    知夏点一点头:“她还给孩子送了几件衣裳,说是皇上赏的。”

    苏昭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就更加稀奇了,皇上明知这孩子不是他的,不理会也就罢了,怎么还善心大发要赏赐什么衣裳?仔细想想,或许他是为了让沈韵真安心生产,才故意对田氏的孩子好一些。

    “这徐充仪也忒殷勤了,巴巴儿替孩子把衣服换上,乳娘说不用,孩子的衣裳是晌午新换的,她也不听,非要换。”知夏扁扁嘴:“怕是她在贤妃那儿的日子不好过,转过头来又求咱们。”

    苏昭仪搁下茶盏,淡淡的哼了一声。贤妃看不上的人,她也看不上,她与贤妃虽然意见不同,可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贤妃又不是傻子,怎么会容忍徐充仪成日在皇上身边儿晃悠?一个沈韵真已经够让贤妃头疼了,她又怎么会容忍皇帝身边再有第二个分享圣宠的人?

    可惜徐充仪不明白这个道理,糊里糊涂的跑去求贤妃。承了圣宠却又不懂得收敛锋芒,成日里缠着皇帝不肯撒手。现在果然被贤妃赶了回来,想必这徐充仪也能学聪明些了。

    她有些饿了,吩咐知夏去拿点心,可知夏才一出去,便见宫里的乳娘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口中疯了似的乱叫着:“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乳娘噗通一声跌在她脚边:“您快去后殿看看吧,小皇子口鼻喷血,这会儿怕是不好了!”

    苏昭仪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手一抖,将案上茶盏打翻了,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背上,她痛得一缩,惊慌的站起来,愕然叫道:“你说什么?”

    她慌里慌张的跑到后殿,才发现这孩子脸上已经胀的紫红一片,时而剧烈的一咳,口中喷出一股血来,血很稀,但却红艳艳的,把嫩黄锦被濡湿一片,黏腻腻的贴在婴孩脸上。

    “传太医!快传太医!”苏昭仪惊叫起来。

    可还是迟了,这婴孩能又多强的生命力?待王品堂提着药箱飞奔到寝殿时,这婴儿已然没了气息。

    苏昭仪颓然坐着,头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都跟着凉了。她呆呆的望着王品堂,像没了魂儿的一具僵尸,眼神阴郁的让人头皮发麻。

    “封锁消息,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苏昭仪重重的推了推知夏:“你还不快去!尤其不许兰台宫知道!”

    王品堂屏息定了定神,掀起那层已经被血濡湿的锦被,露出婴儿小小的身躯。衣裳上亦有血,是透过锦被渗到衣襟上的。

    “小皇子一向身子健壮,怎么会突然咳血不止?”

    苏昭仪的声音凄厉,王品堂的心房随之一颤。他也有些想不通,这才唤过宫里的医女冬香,可冬香一口咬定自己并未给小皇子吃错过什么。

    她倒也不大疑心冬香,这医女是一直跟着自己的,又与沈韵真有些交情,无论如何不会做这等阴毒之事。

    “那就是乳娘?”

    她说着,又叫人细细检查过婴儿食用过的辅食,也没查出什么问题。

    王品堂解开婴儿的衣裳,露出他肉呼呼的胸膛来,他忽的一震,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俯下身去仔细瞧。

    “娘娘!您快看!”他一声惊呼,把苏昭仪吓得一哆嗦,忙凑到跟前。

    这婴儿小小的身躯上竟赫然插着一根钢针!斜斜的刺在心口处,只露着一个短短的针鼻儿。

    王品堂将这根针轻轻取下来,搁在手里,这并不是宫中女眷常用的绣花针,而是更粗一些,像是做布鞋时,用来攒鞋底儿的粗针!

    两寸来长的一根钢针刺进心口,别说是个未断奶的孩子,就是个身强力壮的大人恐怕也要当即毙命!是谁如此毒辣,竟能用此等卑劣阴毒的招数对付一个尚在吃奶的婴孩?

    “这!”苏昭仪忽的在殿中扫了一眼:“是谁!”

    一应宫女太监连同乳娘齐齐跪地,连呼冤枉。苏昭仪狠狠的打望了着他们喝道:“再不说实话,本宫让你们通通给皇子陪葬!”

    乳娘亦是怯怯的:“主子,这一日除了奴婢,再没有旁人在皇子身边伺候了,可奴婢万万不敢谋害皇子的性命啊!”

    这乳娘是苏昭仪亲自挑选的,又是她苏家的远亲,千里迢迢入京投靠,在苏家一直老老实实的做事,胆子小的很,平时让她杀只鸡都不敢,更别说是一个乖巧的婴儿了,想来也不会是她。

    苏昭仪沉思半晌,忽的心下一颤,她一眼望向知夏:“是她!一定是她!”

    知夏略一思量,这事儿想必不会是自家宫人做的。这孩子已经在她们宫里养了好久,若要杀,早就杀了几百回了,何必等到今日徐充仪回来再动手呢?才刚她又那样殷勤的替孩子换衣裳,焉知不是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对孩子痛下杀手?

    田氏已死,这孩子又不着皇上待见,这事摆明不是冲孩子来的!仿佛是大梦一场,倏忽清醒过来,苏昭仪打了个寒颤。

    原来,徐充仪这次回宫,竟是为了这个!

    她慌乱的冲知夏摆摆手道:“找几个踏实的宫人,赶紧把孩子埋了。千万不要向兰台宫提及此事,良妃月份大了,怕是受不起惊吓。”

    知夏点一点头,安排人照办。

    几个太监悄悄钉上一只薄木匣子,把婴儿尸身装在里面,简简单单的入了殓。趁着四下无人,偷偷寻了一处梅花树根儿,刨了个二尺深的坑儿将孩子草草埋了。

    苏昭仪倒不担心皇帝,只是沈韵真那里不知道该怎么交代,沈韵真虽也不常常询问这孩子的情况,可万一她心血来潮要看孩子,那时她又该怎么跟沈韵真说呢?

    她唤过知夏:“把孩子埋得深一些,别叫人看见。”

    苏昭仪不敢告诉沈韵真,只得派人送了密信去询问皇帝。信中虽没说孩子究竟是死于何人之手,可皇帝大略也能猜到一二。

    当初他留下这个孩子,便是为了稳住沈韵真,免得她胡思乱想伤了心神。这孩子出事,当然是不能告诉沈韵真的,他也叫苏昭仪瞒着,可这心里却也没底。宫中事务诡谲多变,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苏昭仪叫人带了徐充仪来查问,可她却是一问三不知,还故作担忧的嘱咐苏昭仪,叫她千万别把这事告诉良妃,以免惊吓了她。

    士别三日,果然要刮目相看。徐充仪才在皇帝身边侍奉了短短几个月,这口舌竟也变得伶俐起来。

    虽然孩子的衣裳是徐充仪亲手换的,事情又是在她走后没多久发生的。可这所有的一切毕竟都发生在苏昭仪自己的寝宫内,徐充仪完全可以把这些责任推给苏昭仪宫里的奴婢太监。

    毕竟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那根针是徐充仪亲手刺进孩子的胸膛,因而也就不能以她杀死皇子来定她的罪。

    苏昭仪气的说不出话,恨恨的指着徐充仪,许久才道:“你最好不要再生事端,否则本宫不会轻易放过你。”

    徐充仪含笑反问:“这事出在娘娘宫里,怎么反倒说臣妾生事?臣妾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娘娘若非要嫁祸,臣妾只能请良妃娘娘出面替臣妾主持公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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