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妃愕然望向姜太师,手上微微发颤,她知道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对这酒产生怀疑。

    这酒里必有猫腻,而且,一定是父亲所为!

    她端着酒杯,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若是她不喝,便证明了皇帝所言不虚,可她若喝了,毒发身亡,一样证明皇帝的推测。贤妃心里凉了半截儿,今日,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姜太师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南景霈一仰脖子,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笑盈盈的望着贤妃:“爱妃,怎么不喝?”

    她心底生出些寒意,事已至此,不喝也得喝。贤妃咬咬嘴唇,慢慢的将酒杯送到唇边。她心一横,端着酒杯正要饮下,却听见姜太师猛然叫道:“不能喝!”

    南景霈一把压住她的手,她倏忽打了个寒颤。

    冰凉的酒汁溅在她脸上,沿着她下颚柔美的轮廓,缓缓下滑,低落到衣裳上,化为一点浅浅的粉红。

    “皇上,老臣死罪!”

    她惊愕的望向父亲,他还是怜惜她的性命的吧?

    她的脑袋里霎时一片空白,条件反射似的跪了下去:“皇上恕罪。”

    南景霈瞥了姜太师一眼,轻轻嗤了一声。

    东来亦冷笑道:“姜太师,你未免太小看皇上了,就你和信王那点儿阴谋诡计,皇上都早就一清二楚了。”

    姜太师惶惶然抬起头,竟然是一招“请君入瓮”!

    他心中重重一垂,好像五脏六腑都跟着翻了个儿,霎时发了一身的冷汗。山风一股,寒噤噤的刺激着皮肤,像针扎似的疼。

    “皇上……”他有些失语。

    南景霈凝着他,心里也有些叹惋。姜太师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此人一向沉稳,纵然喜欢争权夺利,可也都是阳谋大道,很少弄些阴谋算计。今日竟然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当真是晚节不保。

    “太师莫不是有什么把柄被信王攥住了?”南景霈冷笑一声:“朕记得太师一向是不屑于使用此等卑劣手段的,今日为何行此下作之事?”

    姜太师伏身跪在陛阶下,低着头一言不发,良久,他扬天长叹了一声:“老臣……罪该万死,请皇上赐罪。”

    南景霈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是罪该万死。”

    贤妃听见皇帝这样说,又怕他真的降下罪来,便合身扑倒在他膝前:“皇上,臣妾父亲年纪大了,一时糊涂,还求皇上看在他往日对朝廷忠心耿耿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秋儿!你不要再说了。”姜太师垂着头,声音有些哽咽。

    她慌得落下泪来,或许是过惯了舒心的日子,所以格外害怕失去。她望着皇帝,渴望他的垂怜,可他自始至终凝着姜太师,并未低头看她一眼。

    “爹!你还不快求求皇上!你快求皇上开恩啊!”

    南景霈轻轻哼了一声,道:“姜太师,你可知道你罪在哪里?”

    “老臣谋逆弑君,罪挡诛族。”他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又道:“这都是老臣一人所为,与家人无关,还望皇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牵连臣的家人。”

    他不以为然的笑了一阵,自顾说道:“先帝宠爱影霖,却把皇位传给了朕,你不会不明白其中缘故吧?”

    姜太师眸子一烁,紧紧扣住了牙关。

    他当然明白,这里面的事,没有人比他再明白了。

    “你心知肚明,就是因为你太清楚影霖根本做不了一个好皇帝,所以你才要帮他对付朕。你控制不了朕,却能挟制影霖。因为只这样的人登上皇位,才会像一个傀儡一样任你摆布。”

    他缓缓走下玉阶,站在姜太师身前:“影霖是没有本事威胁你的,只有你自己愿意被他威胁。今日向他示弱,来日若东窗事发,你就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他的身上,朕说的没错吧?”

    姜太师的身子微微发颤,冷汗沿着鬓角滴在地上。

    “皇上……”

    “争权夺利,这本没有错。试问天下又有几人不喜欢权力呢?”南景霈伏身蹲了下来,在姜太师肩头轻轻一拍:“可是,朕也喜欢权力,所以你说,这权力到底应该归谁?”

    “当然,当然应该归皇上。”他打了个寒颤。

    “可朕今天要跟你说的,并不是权力归谁的问题。”他站起身:“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可朕,却不想这样做,姜太师,你说好吗?”

    姜太师心下一沉,忙掉头跪在皇帝面前:“皇上若给老臣机会,老臣必然生当做马,死当结草,以报答皇上的再造之恩。”

    他点一点头,淡然笑道:“沈文忠……在影霖的手里,这件事,太师应该有所耳闻吧?”

    姜太师猛然抬起头,怔怔的凝着皇帝。因不知是什么事,他也不敢贸然承认。

    “朕要这个人。”南景霈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姜太师犹豫半晌:“怕是臣有心无力啊。”

    “怎么会呢?”南景霈背过手:“太师是影霖在朝廷内部的依仗,影霖对太师言听计从的。不过是要一个人罢了,难不倒太师的。”

    倒也不是他推诿,他只是不知该用何等理由来向信王讨要。若是理由编的不对,让信王产生怀疑,信王怕是要狗急跳墙,杀沈文忠灭口。

    皇帝的意思是用沈文忠的性命来交换姜家满门的性命。可若是信王把沈文忠杀了,皇帝还会对姜家留情吗?

    要是皇帝能明确指示他怎么做,就算沈文忠死了,他也可以把责任推给皇帝,如此,便安全的多。

    姜太师思量清楚了,便轻声道:“究竟如何做,还望皇上明示。”

    南景霈心中了然,他早知道姜太师不会担这个责任,他是条老狐狸,于他不利的时候,就是用锥子扎,也扎不出一声儿。

    他同他计较,他要的只是保住沈文忠的性命,至于谁来承担责任,这些都无关紧要。

    他转身看了贤妃一眼,又对姜太师说道:“应秋是你的心头肉,这事尽人皆知。你就对影霖说,那杯毒酒被应秋喝了。现在应秋性命垂危,只有国医圣手的沈文忠才能起死回生。”

    姜太师轻轻应了,又问:“若信王不给,那臣又该如何?”

    “他会给的。沈文忠对他来说,不过是个身份特殊的囚犯。可你就不一样了,影霖若没了你,就等于没了左膀右臂。为了获得你姜太师的辅助,舍掉一个沈文忠又算得了什么?。”

    他一俯身,一手把姜太师扶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阵,道:“虽说朕最忌讳朝臣分帮站队,结党营私,可话说白了,哪朝哪代的朝廷里没有党派之争?有些人以为自己两边逢源,就谁也不得罪了,可他不知道的是,这样做恰恰把两边都给得罪了。站队是门儿学问,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官,到头来也未必能参透一二,太师,你说是不是?”

    姜太师垂着眼,怔怔的点了一下头。

    南景霈笑道:“太师明白便好了。”

    他转身望向东来,道:“坠银密谋弑君,事情败露后又诬陷当朝太师,其罪当诛。可幕后主使尚未查清,先不要杀她,将其打入死牢,待查明真相后再做处置。”

    他说罢,又转头望向泪眼盈盈的贤妃:“应秋,送你爹出去。”

    宫苑里的植被从浓云翠盖变成金黄一片,转眼竟已至深秋。銮驾在行宫住了两个多月,仍然没有回宫的意思。

    贤妃扶了姜太师的手,蹒跚的往行宫外走,想起刚才的事,还心有余悸。

    “爹,你疯了不成,如今咱姜家圣眷正浓,您干吗要帮着信王毒害皇上?幸亏皇上不计较,不然咱们家就大难临头了。”

    姜太师停住脚步,凝眉望着她:“不计较?你未免把皇上想的太仁慈了。”

    “皇上让坠银担了弑君的罪名,还对爹说了那么多肺腑之言,难道爹还对皇上心存怀疑?”她扶住姜太师的手,劝慰道:“爹,我看,咱们家还是应该少跟信王来往。”

    “呵?”姜太师挑起眉毛:“当初是你立主和信王结下姻亲,不顾你妹妹的反对,毅然把她嫁给信王。现在却又要同他断了往来,难道你要我这几百万两的彩礼,都打了水漂不成?”

    “此一时彼一时嘛!”贤妃浅浅叹了一声。

    当初主张跟信王接亲,是因为信王并未谋反,他这个先帝最宠爱的王爷还是名正言顺的。如今信王已经同朝廷来战,便是整个大齐的敌人。

    俗话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但凡有些远见的臣子,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皇帝这边。如今信王已经是孤木难行,姜家继续跟他绑在一起,早晚会被他连累死。

    话虽如此,可已经上了贼船,你想下去,那船上的人,船下的人都不会轻易答应。

    “傻孩子,你以为皇上说了那些话就是要放过你爹了?他那是在麻痹咱们,他若真让坠银顶罪,就应该立刻赐死坠银。他不杀她,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咱们。留着一个把柄,随时可以翻盘,随时可以把你爹置于死地。”姜太师握上她的手,用力捏了一把:“他自始至终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借信王之手除掉姜家,借姜家之手除掉信王。懂了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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