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系与杨玉环早已走远,圆测摇摇头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走到小水潭边以双手为瓢,掬水洒到脸上。

    中原地区夏日的炎热,也被这清凉的潭水驱散了。圆测看着潭水中自己的倒影,指着自己的心口,目光炯炯地说道:“胡公子,我为佛。你可知道了?”圆测的声音悠悠,透着感慨与期望。

    “咦?鉴真师弟不是和胡公子一起去取剑,怎么没回来?”圆测高声唤了几声师弟,仍不见圆测。想起方才胡系杀神的模样,打了个哆嗦,圆测便忙去柴房里寻找。

    “师弟!师弟!鉴真师弟!”圆测脚步颤颤跑到了柴房大声呼喊着。

    柴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地上的几捆木柴置放得错落有致。

    圆测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自家师弟虽然已是扬州一个寺院的主持,但在圆测的眼中仍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罢了。

    圆测的眼睛往门槛上一看,就看见地上写着“佛非在古庙大殿之中,应在世俗间救苦救难。”

    圆测将鉴真带大,对他的字迹自然熟悉,这地上的几个字明显不是鉴真写的,圆测推测应该是胡系写的。

    圆测单手靠门框,支撑着身体站着。却看见柴房门上有一张纸条,旁边还挂着一串佛珠手链,正是鉴真常年盘在手里的那个。

    圆测将折叠整齐的纸条打开,上面有鉴真和尚的字迹写道:“圆测师兄,师弟被胡公子给问住,苦思冥想不可得结果。我实在想不出来,睁开眼的时候,眼睛已是布满血丝。直到看见胡公子留下的字迹,方才恍然大悟!”

    “师弟要去世俗间去,寻找心中的佛。师兄毋庸牵挂,只需把师弟的这串佛珠放好就行了,这是师弟的全部身家!”写到这时,便停笔了!

    圆测站在那里,心中不知为何有了苦涩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后,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出去闯荡也好,只是走得太匆忙了!是怕我留你吗?师弟。”

    自是无人回答他的话,独自回到了他的禅房诵经念佛,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成佛。

    玄奘的佛是忏悔,他却不愿悔。鉴真的佛,在世俗间,尚未寻到。圆测的佛,便在那一句句的佛号与禅坐时的一点灵光之中!

    ……

    夕阳下,独自走在下山的石阶上,这个和尚走得不快,但步伐却是稳当扎实。让熟人看去了,便能认出他就是大明寺方丈鉴真大师!

    他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就这样启程了,甚至身上的所有的家当都留在了白马寺内。但心中却无所畏惧,反而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但谁能想到,这么个血肉之躯竟能跨越汪洋大海,去教化倭奴向善?

    ……

    长安的皇宫内,一个偏僻的院落中,天上的月色与院落中挂着的灯笼发出的橘黄色的光交相辉映,呈现出灯火通明的繁华之色,给这偌大的、寂寞的皇宫也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人,不怒自威的脸庞上挂着悠然自得的笑。他蹲在院落里的小池塘边,借着灯光和月光向池塘里抛洒着鱼食。池塘里的锦鲤争相抢食,在灯光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夺目的光彩。中年人被刺了眼,半恼怒半玩笑地轻轻撩拨了一下水面,惊得小鱼儿们纷纷落荒而逃。

    中年人哈哈大笑,脸上令人生畏的神色已然不在,现在的他开心的像一个孩子。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独自玩乐的“孩子”竟是唐玄宗李隆基!

    出身王家,自小对他的管教便是极为严格。虽然出身极好,可谓是显贵至极了,可身边少有能一同玩乐的同伴。

    或许,这便是有所得必有所失吧。

    唐玄宗李隆基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悠闲,却突然有一个脚步声急促的由远及近进了院落。

    起身回首看去,一个身材瘦小,却面容英俊的男子气喘吁吁地抚着院落里的树大口大口的喘气,看见唐玄宗望着自己,便咧嘴一笑!

    男子已是四十有余,可是面皮白嫩和笑容中透着的乐观,很难将他当做一个正值不惑之年的人。

    唐玄宗轻笑着说道:“龟年,你虽是来迟了,但也没必要跑这么快嘛。我等等你也是无妨的!”

    李龟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唐玄宗身边,将手里提着的羯鼓在唐玄宗面前晃了晃说:“嘿,三郎你不知道!我今天脑子好用,新作了一首曲子,多耽误了一些时间。差点都忘了,今天还是我们一起约好的日子。”

    ……

    “三郎”,唐玄宗李隆基是唐睿宗李旦第三子,故可以被叫为“三郎”!

    但唐玄宗身居天下最为尊贵者,一朝皇帝。旁人谁敢乱叫,怕是要掉脑袋的!

    至于李龟年为何可以叫?这就说来话长了!

    当年李龟年被自家老爹送去了学堂,可是心中只爱音乐,最是厌烦作文章与诗词,可想而知他自然是进不去学堂的。

    后来,进了宫中一个叫梨园的乐府。在这里学到了许多的东西,渐渐的对音乐也有了自己的见解,也开始谱写一些曲子。可是没有熟人推荐,亦没有贵人扶持,便没有出头之日。

    这样的日子虽是安逸,但过得久了,李龟年便觉得有些厌烦了。

    便在找到这个偏僻的院落,奏着自己作的曲子。做着自己的曲子,会被天下人赞美的美梦!

    或许,李龟年本该在这宫中就这样过完平凡的一生,可是时也命也!有一天,曲子奏完李龟年本要离去。转身的时候却见一个身穿便衣的中年男子,从曲子中醒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自己。

    唐玄宗心想:“曲子倒是不错,而且无人倾听却也如此专注,倒是个有趣的人。”

    然后唐玄宗开口说道:“你是乐府中人?你姓甚名谁?”

    当时,李龟年畏惧中年人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怯怯诺诺:“在下李龟年,不知公公是哪位?”

    被人当做太监,那时的唐玄宗心情有多酸爽,可想而知!

    但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唐玄宗干咳了好一会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说:“你的曲子,我听着不错。你明日还会来这演奏曲子?”

    自己的曲子,第一次被人赏识。心中欢喜的李龟年忙答应道:“来,当然来!我每日都来这奏乐,你明日还会来听吗”李龟年脸上有了渴望之色。

    哈,朕……真是闲的啊你,我可是忙得很,但我会在每月的十五来给你捧场,如何?唐玄宗暗暗的擦了一把冷汗,好险就把自己的身份败露了。唐玄宗并不想让李龟年太早直到自己的身份,他也想结交一个朋友是因为志同道合,只爱音乐而不是因为功利。

    自那之后,李龟年多了一个忠实的粉丝唐玄宗。有时唐玄宗只是静静的听,有时他也和李龟年一起奏乐。唐玄宗的乐曲造诣也是让李龟年吃了一惊,但欣喜居多,一来二往之下两人也相熟了。问到唐玄宗的名字时,唐玄宗跟他说叫“三郎”便好

    在唐玄宗暗地里的帮助下,李龟年自然是平步青云,在乐府梨园中的渐渐站住了脚跟。

    身份高了,自然能见一些重要的人物。皇上突然指名道姓的要在御书房内见李龟年。

    李龟年虽然心中有些疑虑,但也不敢拂了皇上的面子,硬着头皮就去了。

    唐玄宗看着李龟年,眼神促狭,露出打趣的笑。

    但皇上的真容让他大吃一惊,竟然就是每月听他奏曲子的“三郎”,想叫声三郎问到底怎么回事。却恍然想起眼前这位是唐玄宗,执掌一国者。

    想起昔日的种种荒唐,便双膝跪地,口称“皇上恕罪!”

    唐玄宗看着李龟年的模样,眉头一皱。想起了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李龟年,摇了摇头道:“龟年,你平日里对我怎么称呼?”语气中带着期许

    李龟年一愣,迟疑而结结巴巴道:“三郎?”李龟年不善于心计。但在唐玄宗问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应该怎样回答。

    唐玄宗叉着腰哈哈的笑着:“好,好你个李龟年,哈哈哈哈!吾李三郎此生不悔遇见你啊!”笑声豪爽,传出了御书房之外!

    守在门口的太监身躯一震,心想今日皇上的心情倒是极好,莫非是因为刚才进去的那个乐工?太监心中暗自揣摩,决定一会待人出来之后定要巴结巴结!

    ……

    唐玄宗看着李龟年想起了往事,心中微微感慨。若是当初李龟年没有称自己为“三郎”自己还会待他如亲臣吗?怕是,最多给他一个乐府清闲职位让他作曲供自己享乐罢了。

    唐玄宗抛开感慨说:“你作的什么曲子,弹来给我听听!”唐玄宗走到院落的石桌上,拎起酒壶往空酒杯中倒了酒,递给李龟年一杯。

    李龟年咧嘴一笑,激动的面皮上呈现微红色:“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渭川曲》,待我一会儿给你看了谱子,你为我弹琵琶伴奏吧!我且先给你听这个用羯鼓的一段,三郎听好了。”

    月影下、灯光中、《渭川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