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修北几人并未曾听到身后大树倾塌的声响,更不用说那番所涉内容,颇有些古怪的谈话,此时他们朝着出云坪方向飞速而去,唯独有滴滴鲜血砸落花间、侵染绿叶,留下一条百余里长、隐约可辨的‘血路’,蜿蜒在寂静山林中,无声宣告着两条正当青春的生命,逐渐迎接向她们根本没有思考过的、也根本不敢去琢磨的死亡。 .c obr />

    忽而最前方的洛怀良脚步慢了下来,直至停止,后方隔着四十余米的宁子训也随之站定不动。

    不近不远,他始终保持着与洛怀良四十一米的距离。

    “伤势太过严重,果然还是来不急……”游修北收回觞剑,朝宁子训走去。

    脸上神色并非是愤怒的,也丝毫没有任何的悲伤,宁子训只是低着头,不声不响看向怀中双眼紧闭的少女,感受着从那躯体上逐渐流逝而去的温热。

    片刻后他忽然迈步走向洛怀良,隔着一米的距离,看着那静若山松凛然不动的背影,道:“洛师兄,那恶人下手狠毒,又并不场当击杀掉师妹二人,应是断定了我们来不急返回出云山……”

    “我知道。”洛怀良转身回话,脸上同样不见悲喜。只是吐出三个字来,意图打算宁子训。

    “小洛,宁师兄,现在我们还是尽快赶回出云坪……”游修北见场中气氛稍有些不对,上前一步说道。

    洛怀良并不回话,而随即无数脚步声响起,林中愈加诡异难忍的沉寂终于被打破。游修北抬头望去,只见几十位出云山弟子,在喘息不止的赵雅摹带领下出现,随即众人也是惊讶于那两具尸体,纷纷躁动起来。

    洛怀良在赵雅摹出现时便立即恢复了常态,此时见一众弟子并无长老或者较有资历的前辈带领,眉头一蹙间已是出声喝止喧闹,并发出道道命令。

    见洛怀良欲再带头行动,宁子训和赵雅摹不顾疲倦与伤势,二人手中长剑一提,再欲同行。

    看了一眼被抬上临时所搭建担架的师妹二人,看着那无声垂落的手臂,看着它们摇晃了几回,洛怀良忽然转身,道:“宁师弟、赵师妹,这事发生在出云山上,便理应由我出云弟子出面处理。何况你二人和刘文妤师妹尚且有要事需处理,却不劳大驾了。”

    宁子训和赵雅摹一愣,万万没有想到洛怀良会说出这番话来,二人不知如何应对,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洛怀良带领一众弟子离去。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游修北一时间也有些慌乱,随后见宁子训不声不响抬脚朝出云山而去,速度更是快到前所未有,他心中只能无奈一声叹息。

    “发生了什么事?”赵雅摹脸上现出浓浓疑惑神色,她朝着宁子训背影呼喊几声,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能走向游修北,问道。

    将发生的情况详细说明,赵雅摹先是对着不幸身亡的出去山弟子表示哀思,又抬脚对着地面恨恨踢踏了几下,后才恼怒道:“宁师兄这人,其他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实在太过顽固,便是连叶浩城主都有些看不下去的。只是他实在太过我行我素,认了那死理,却是极难改变了。只是希望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能够及早醒悟才是,哎!”

    游修北并不愿意再去讨论这件事,牵过赵雅摹小手,一路无言,朝出云山返回而去。而他们刚踏上出云坪,就见到几个弟子正候着他们。

    第二次再入云坪殿,游修北心中感慨更深。小岗村倒下的几十俱尸体还历历在目,而今天又有两个年轻的生命陨落尘埃。他恍惚间只觉得,无论岁月如何变迁,一直便会有人倒下着、死去了,纷争和血腥,就是世间永恒的主题。

    随后前往云坪殿,见到宁子训,只是他面无表情,始终低头盯着自己那双满是灰尘的布鞋,游修北和赵雅摹便是想要问候一番也只能作罢。

    此进大殿中并没多少人在,仅只有出云山的谷杜单、叶华幸两位长老到来。让游修北些微有些意外的是,叶长老身旁立着两个少女,一个他没见过,另一人却是许久为见过面的阿容。

    此时少女二人肃穆,正在叶华幸长老带领之下做着归魂祷式,低声诵读那晦涩难懂的语句,空旷的大殿中自有一种令人难忍的压抑氛围,让人呼吸都苦难了几分。

    见到游修北和赵雅摹归来,谷杜单这才起身,招来静立一旁的宁子训,这才向他们询问起情况。

    “你们三人先在此等候,待怀良回来。”谷杜单简单抛下一句话,便又坐回了殿中首坐上,闭目养神;一旁叶长老三人完成了祷式后同样不言不语。

    不久之后洛怀良进入殿中,一付风尘模样。他正欲要开口,显然是打算将后续调查的情况说明,岂料谷杜单抬手示意,直接打断了他,并且向洛怀良讨要藏于怀中的恶人册。

    谷杜单翻开恶人册观看上面所记载的姓名,悠悠然道:“当年,吕清言修为大成之日,出云峰峰顶万千沙粒尽皆化为虚无,他一身破烂粗布衣猎猎而响,高声呼喝四方恶人姓名;随即手中干枯桃枝上忽而绽放出三五桃花,一声剑吟响于出云山中。而声音尚未消散,人已是横过天脊山脉,于凉城官道前大战为恶无数的暗道人。”

    “暗道人不是对手,叫苦求饶,更是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名号一一叫出,尽数用作担保,只为自证会改而为人,行那善道。而吕清言只是听不见,手中桃剑挥舞,将暗道人劈成了碎末,一身鲜血更是化为三万个点滴,在凉城前绘出一副《老牛行歌山水图》。”

    轻台城城主叶浩素来喜欢作画,年轻未成名时,曾绘制了几卷山水画,《老牛行歌山水图》便是其中的代表作。它的主旨就是,通过田野老农悠闲放牛、口中呢喃唱那山歌的画面,表达叶浩心中对于‘天下大和’的诉求。

    《老牛行歌山水图》后来被吕清言所收藏,早些年他更是在无数次赞誉过这卷画。

    “我并非学师傅。十岁那年,我从端木山庄一无名书坊,花了三文钱购得这黄页册子,又花了五文钱请书坊老先生题上‘恶人册’三字时,从来不曾听闻师傅的事情。”

    谷杜单微有些惊讶,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情况,顿了片刻,又道:“虽然如此,我想你书写这一册子,目的想来应该是和吕清言相同,都是要记载上行恶者的姓名,而后去证那大道。只是不同的是,吕清言心中的行恶者形象,绝不会悔改、唯独一死才能抵去生前所有罪孽。所有我心中疑惑,怀良你又是如何考虑的?”

    “我不知。”洛怀良低头,看着脚下洁白的玉砖,回道。

    宁子训忽而抬脚前迈,震得布鞋上的灰尘飞散,只听他抢先道:“谷长老,这却并非是洛师兄的过错,是我阻拦洛师兄,才使得那恶徒逃脱,才使得两个师妹……”

    忽然大殿中一阵风起,直刮得人皮肤生疼,宁子训的话也随之戛然而止,只见他身体急速后退,砸向殿中的一根盘龙柱,震得那巨大粗壮的盘龙柱一阵颤动,而他一口鲜血喷溅,再又受伤。

    “陆家两个女儿死在出云山中,稍后我写一番讣告信,怀良你亲自走一趟陆家剑盅,将信送上,至于陆家要如何对付你,要杀要打,要让人站出来承担后果,怀良你全要一人承担下,明白了么?”打伤了宁子训,谷杜单面无表情,再次对着洛怀良说道。

    游修北心头震惊,全然想不到谷杜单居然出手打伤宁子训。再怎么说,身为轻台城弟子,即便犯错要接受惩罚,也是由轻台城来处理;不过听到上面那番话后,他终于明白,谷杜单所为,应当是最正确的方式。

    门下弟子身亡,不管是宗门本身还是弟子的出身世家,都需要给一个交代,宁子训身为轻台城弟子,出云山无权作处罚,一击而伤便等同于是清除了他牵涉其中的关系;而自然而然,洛怀良要承担下一切。

    随后谷杜单才终于询问起后续情况来。而自然,并无任何线索。不用说那树林中的一番对话早就消散不可闻,害了两个女弟子的恶徒也早就不见身影。时直热夏,出云山中经常有大火蔓延,火势之盛哪怕是那皮肤硬如金铁的异兽也会被烧成灰烬,洛怀良后续并没有查探到任何线索。

    谷杜单问明了情况,便驱赶走游修北等人,自和叶华幸商谈起来。

    “弟子得了信,立即上路。”洛怀良始终低头,末尾从谷杜单手中拿回恶人册后,无声无息离开了大殿,那背影很是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