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修北叹息一声,感慨自己终究还是猜测正确,猜中了宁子训并不会出手杀人……

    他和宁子训相处近半年,尽管彼此已经有所熟悉,但是实话实说,要了解一个人绝非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甚至以修者岁命之长、参悟天道之深,又有何人敢于说能真正做到彻底了解一个人?

    但是从赵雅摹的话以及灰衣青年的嘲讽中,他一直在猜测宁子训在施展第一剑并成功伤到对方后,是否会再出一剑。

    为何猜测?难道一向懒散的游修北忽然变了性,会对他人感到好奇了?并非如此,只是宁子训第二剑是否会出,直接关系到他们能否在如此局势下全身而退。

    而赵雅摹的怒喝说明了一切,此时宁子训非但在剑势已起时强行停手,更是在那灰衣青年的狂笑中接连喷出无数口鲜血,脸上一瞬间苍白,最配他脚下那怒放的小红花。

    灰衣青年笑了片刻依旧不肯停歇,又只见他挥起衣袖拭去嘴角鲜血。而仿佛变脸一般,衣袖在他脸上抚过,紧接着笑容隐去,所展现出的是一张无比愤怒嗜血的脸。

    青年右手抬起一挥,那百余剑影再又出现,凿刻有道道血槽的剑身反射着噬人的光芒。

    “先走!”宁子训一声低喝,手中钢剑再起,又欲要施展出正已剑决。而游修北和赵雅摹二人对望一眼,都知宁子训是要为他们拖延时间,当下丝毫不作迟疑,转身便朝着出云山方向疾驰而去。

    时机恰到好处,那青年惊恐于正已剑决的威力,却是不敢再有任何大意,急切命令手下阻拦在自己身前,以无数肉身做为防御。而他也没有料想到宁子训对正已剑决的掌握尚欠火候,加之此时又受了伤,再施展出剑决来,威力已是去了七八成,便是连自己手下的修为都能轻易抵挡。

    如此情况,青年只觉被人戏耍,怒喝一声命令手下众人先对付宁子训,随即狠狠朝着脚下一朵红花吐了一口血沫,染了红花艳艳。他再又猖狂一笑,一脚将红花踩了个粉碎,这才挥剑朝着游修北二人追去。

    游修北无暇去看身后是否有人追来,他和赵雅摹此时的唯一目的就是尽快赶回出云山,或者尽量靠近出云山,以期能遇到四宗门众弟子,得到帮助。至于宁子训,他凭借一强横实力,既然出声让他们先走,那么自己必然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反而若他们留下,那么三人都别想安然离开。

    耳旁风声呼啸,股股灼热气息再无盛夏的隆重,只是乱人心神。

    护在赵雅摹身后,游修北二人一前一后,从这枝树梢快速飞驰到那枝树梢,每一枝树梢都更近出云山几分。而他心中开始抱怨起来,责怪自己往常实在太过偷懒,若是修为能再精进几分,凭借手中觞剑的锋利,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而此时却只能狼狈逃窜,这实在让人恼火的很。

    “逃避是没有用的,如果逃避有用,那么还要这剑何用?还要这锋利何用?”忽而前方传来一声低笑,游修北发现赵雅摹已是止了脚步。

    灰衣青年不废吹灰之力便追到了他们前头,显然修为实力比之二人要强上不少。游修北暗叹一声跃下树梢,前迈几步走到赵雅摹身旁,二人对望一眼,都知道接下来将有一场恶战。

    不欲多作废话,觞剑前指,游修北已经是朝青年攻击而去。并无任何华丽的招式,他这架势反而看上去很像是田野间农夫挥镰刀而劈柴,仅仅是将一身修为和力气尽数灌注到剑身之上。

    游修北双手握着觞剑直劈向青年头顶,而对方仅仅只是举起那漆黑的剑相迎。

    “锵锵锵!”

    一连串金铁交击声随即在密林中响起,震耳欲聋。

    然而意外的是,游修北骇然发现,觞剑与那黑剑碰撞了几下后,不知为何却如同抹了无数蜡油一般滑腻,竟直接顺着黑剑前滑而去,身体也不再受自己控制,随之向前倾倒,眼看着,握剑的右手手腕与黑剑锋利的刃口越来越近,可想而之随后便是手掌齐根断去的惨况!

    “小心!”一直在旁边寻找机会的赵雅摹惊呼一声,紧接着手中秋水剑舞出一弯新月,勾到黑剑之上,以图能震开黑剑。

    三剑互碰,不痛不痒。那灰衣青年却是忽然一笑,而黑剑消失,两声剑刃入肉刮骨的声音响于密林、传出林外,飘忽去向远方。

    游修北和赵雅摹同时受伤,位置皆是右肩锁关节处,且伤口大小一致、深浅一致,连流出多少鲜血亦是完全相同。他们没有想到,自己倾尽全力的一剑,不但丝毫伤不到对方,反而被对方留下耻辱一般的伤。

    “两柄剑虽锋利,只是握剑的人水平太差,简直是脏了那无上神兵!”青年又笑,挥手将黑剑上面的鲜血抖落。

    不去管这番嘲讽,游修北只觉右手使不上力气。青年的黑剑十分古怪,材质似乎是某种极寒之物,在剑刃入体的那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一股寒气透过剑刃入肉入骨,给人以万般痛苦。而更让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寒气仿佛有意识一般,主动去侵略破坏控制手臂的关键筋肉,并冻结经脉。

    游修北向赵雅摹看去,发现她右肩上有一股白气萦绕,透着丝丝寒意,显然是同样情况二人此时提着剑已是十分艰难,更不用说如何去战斗。

    “刚才故意以剑相击,发出那巨大声响,不知是否有人听见……”游修北急忙以一身修为驱赶肩头越加无法忍受的寒意,一边思索着应对之法。

    而这一次运气站到了他们这边。忽而林外脚步响起,现出二个身影,其一便是宁子训,而另外一个,却是洛怀良。

    “洛师兄,我说的便是这人了。那些黑衣人在我逃脱后并没有追出来,但位置已经确认,想必一时半会他们也无法掩了痕迹、藏到别处。现在只需降服这人抓回出云山、再派弟子去调查即可。”宁子训手提钢剑,一身大大小小伤口无数,但是他衣衫并没有染上多少鲜血,脸色看上去也十分红润,应无大碍。至于洛怀良的出现,自不用说应该是宁子训半途所遇。

    如此情况,让游修北和赵雅摹二人大松了一口气。只是游修北见着洛怀良,没由来觉得有些厌恶自己!

    原因无他,自己几次三番被人拯救于危难,这种只能依靠着别人、而非是用自己手中利刃去破除万难的状态,真的让人无奈而又愤怒!

    这却是游修北以前从未尝到过的滋味,但自小岗村之后,这种情况似乎发生的越来越频繁!

    无力感和自我否定,这便是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写照。

    以前,游修北行于深山、纵于云间,所过日子只有潇洒惬意,所杀异兽也从未遭遇到非常难以对付者,便是破坏北岭农家胡老头儿良田的异兽,他屡战屡败,于修为精进后还是将之轻易击杀。

    然而到了现在,次次遭遇危机,凭借自身修为都无法应付,难免让人心生颓废无力之感。

    也好在游修北生性潇洒放浪,既然找到了问题所在,那么解决之法也随之而来他只要在以后更加努力修行,一切便都迎刃而解。

    想通此处,而肩头寒气渐去,游修北提了提手中觞剑,再次做好了准备。

    洛怀良先是查看游修北和赵雅摹伤势,这才蹙起眉头转向灰衣青年,问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端木怀良,端木家主独子,二十岁。五年前离开端木山庄,入出云山而不出,甚至抛弃家姓,改名洛怀良!而更可笑的是,此人手持一本恶人册、创出恶人印,又是记名又是刻印,自以为可以让人弃恶从善,结果却被亲生父亲几番取笑,更评判了一句‘小儿无知、笑人大牙’!哈哈,你还别说这评断实在太正确,当时我真是把自己的一颗大门牙给笑掉了!”灰衣青年并没有回答洛怀良,反而是提剑信步而行,看着林中几人缓缓而谈,而最后,更是张嘴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来,果然是少了一颗门板牙。

    游修北心中震惊,他却并不知道洛怀良居然是出身于端木山庄的!

    又看向身旁赵雅摹和宁子训,见他二人脸上并无任何惊讶神色,只是显出更重的警惕意味来,他便知他们是清楚洛怀良出身情况的。

    “无知与否,却论不到你来评价!”洛怀良盯着灰衣青年看了半晌,忽而一声断喝,语气听去已是怒极。

    “洛师兄,这恶人胡言乱语,你却不要上当受骗,以免落入圈套!”赵雅摹见洛怀良身上蒸腾出一阵水气,显然因为受到言语刺激,一身修为翻腾于全身,迈步欲要出手,于是急忙说道。

    闻言洛师兄停步后转,问道:“雅摹师妹,你认为我的恶人印是否是‘无知小儿所为’?”

    赵雅摹秀美紧缩一团,思考了一会,这才道:“洛师兄一向持正道于身,所行所为一直是楷模般的存在,天下间无人可以用‘小儿’二字概括!有些人嘴上说说……”

    “嘴上说说?”灰衣青年一笑,猖狂以至放肆,直接打断赵雅摹,接话道:“我还记得三年前,苍北乱幽有一个小老头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许文昌!话说这小老儿也是有趣,瘸着一只腿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远渡几十万里,上了出云山,只为求得端木怀良一个恶人印!”

    “原因为何?他只是一个乡野匹夫,平生未曾作恶,一身正气的端木怀良自然不会为难他。只是他那愚蠢无知的幼孙,早年不识世事,被一帮匪徒诱导当了打手,四处作恶,而后被端木怀良逮着,刻了那恶人印。傻小子懵懵懂懂回了乡里,结果不幸被乡民瞧见了那‘恶’字,后竟是被吊到村前门牌坊上,活活鞭打至死!小老儿原本只当这是意外,是淳朴的乡民们不知为何忽然失控发狂。但后来瞧着孙儿尸首,越看那‘恶’字,他便越觉得字的比划中透露出一股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邪恶,于是终于领悟:这‘恶’字,才是让乡民疯癫的罪魁祸首!”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赵雅摹一身断喝,打断了青年,道:“许文昌的事,根本不是洛师兄的错!那年他上出云山,不止洛师兄,甚至便连吕掌门都出面亲口道歉。只是后来这人可能是因为太过悲伤,逼着洛师兄讨要‘恶人印’不得,竟疯狂到去山下杀害一农户全家性命,洛师兄这才没有办法,印了恶人印!”

    “那么结果呢?”灰衣青年接道:“结果就是,这小老头原本一身再低微不过的修为,居然在得了恶人印后仿佛有所领悟一般猛然精进,而后更是成了一个嗜杀成性的大恶徒,行恶无数后,这才被出云山抓捕后处死。那么端木怀良,你告诉我,若非你的‘恶人印’是小儿所为,会生出这样的事情来么?”

    仓啷一声剑吟!

    洛怀良并没有回答,只是剑鞘中的剑一抽而现,闪烁出耀眼的白光,取而代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脚踏污泥飞溅,抬头却仰望星云万千!洛师兄所持之道,又岂是你这等恶人可以理解?”宁子训不再喘气,看着洛怀良和灰衣青年缠斗到了一起,开口缓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