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房门口的大太监,看见许嬷嬷来了,就笑,说:“许嬷嬷,你可来了。这次内官监给采办了批苏州的丝绵和金玉缎,你给看看,合适的话,咱就给收了。”

    “麻烦王公公了。”许嬷嬷屈膝福了一福,何青衣跟何璇珍也跟着行礼。

    那王公公一边还礼,一边拿眼睛扫了眼何青衣跟何璇珍。看服色年纪,应该是昨儿刚进宫的女官吧。只是,这穿青衣的,怎么这个年纪,就守寡了呢。看她一身青绀色素服,更称的肤白唇红。果然是,女要俏,一身素呢。

    王公公引了许嬷嬷,进了库房,指着一堆裹着油布的筐子,说:“这边的是丝绵,”又指了指另一边的布匹,说:“那边的是金玉缎。”

    说着话,就递了本账目过来,说:“我们的小太监数过了,数目是对了,就是不知道料子怎么样,这才麻烦你过来,给看看对不对。”

    “这是我们尚服局的本分,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许嬷嬷边说边笑着看了眼王公公,说:“王公公可别给我们尚服局戴帽子,上次的事,要不是你帮衬着,我们尚服局可就麻烦咯。”

    俩人似乎是老交情了,说说笑笑,就开始查看布料了。

    丝绵是蚕丝的下脚料,扯成絮状,一般冬天用来填充衣物,或者做被子。何青衣有点奇怪,这时候又不是冬天,进什么丝绵。

    只见许嬷嬷抓了把丝绵,又是闻又是看,还扯了几根拉了下。看完了,说:“这丝绵不错,倒像是余杭的货色。”

    “你说不错,咱们就敢收了。”王公公一边说话,一边指挥小太监,把丝绵重新包起来。

    “别别别,”许嬷嬷喊:“这丝绵,你得让它透透气,再好的东西,你不让它呼气,能好到哪里去呢。”

    听她这么一说,王公公就让小太监们扯开了油布。丝绵白的发亮,有一股子微腥的蚕茧味儿。

    许嬷嬷问:“这是给尚寝局的吧,让她们的人,给好好,还不能马上用。”

    “好嘞,”王公公说着话,又引了许嬷嬷去看金玉缎。

    织布有经线和维线,全是真丝,一方面贵,一方面也不结实。所以,很多褥子的面料,还有坐垫的布料,就会用金玉缎,或者织锦缎子。

    这几种缎子,经线是普通的线,纬线用的真丝。这样,看起来漂亮,质感也好,还结实。织锦一般三色,而金玉一般两色。

    许嬷嬷就跟王公公说这,这次的金玉缎,颜色配的很好看,蚕丝也好。

    何青衣在一边,听的煞有趣味,可何璇珍是百无聊赖。她进宫,可不是来给太监宫女行礼,来库房看完棉花看布料。

    许嬷嬷扫了一眼何璇珍,知道她不耐烦了,可这后宫,有的是磨人的活。

    所以,许嬷嬷就看了眼王公公递给她的账目,说:“王公公可让小太监们打开看了?”

    王公公知道,她说的是金玉缎,就说:“哪敢呢,小太监手脚不干不净的,弄脏了一匹,杀了他们也赔不起啊。”

    许嬷嬷点点头,说:“数目是没问题,可里面要是不好,咱也不好向上头交代啊。”

    说着,回头对何璇珍说:“你去洗洗手,回来把这批金玉缎翻开检查一次,千万别漏了一处瑕疵。”

    何青衣听了,也打算去洗手,一起来查。

    许嬷嬷手一拦,说:“你还有别的事呢,跟我回尚服局。”

    许嬷嬷把账本交换王公公,说:“布料没问题,要是没什么瑕疵,你就收了吧。”

    “好勒,”王公公说:“你慢走。”

    何青衣跟了许嬷嬷,出了东北的库房,回了东二路。何青衣刚要往尚服局的方向走,许嬷嬷却一直往西。

    何青衣只得跟着她,过了东一路,又过了子午线。谁知,许嬷嬷还一路往西,过了西一路,再是西二路,眼看着要到最西边了。

    许嬷嬷带着何青衣一拐,拐到了尚食局。刚进宫门,就看见一个宫女说:“许嬷嬷来了啊?丁尚食出去了,不过食盒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就引了许嬷嬷跟何青衣,进了西侧的厢房。

    西厢房的桌子上,放了一个黑漆描红的食盒,许嬷嬷让何青衣提了,两人又出了门。

    许嬷嬷在前,何青衣在后,继续往西走。这食盒有些分量,何青衣得很努力,才赶得上许嬷嬷的步子。

    许嬷嬷回头看了眼何青衣,这姑娘肯干,不矫情。稍稍放慢了点脚步,说:“我们去下冷宫。”

    “冷宫?”何青衣低声地问了一句。

    “嗯,冷宫在西北角呢。”许嬷嬷叹了一口气说:“昨晚,蒋司衣不是跟你们说了嘛,她是肃宗一朝进宫的女官。我跟林嬷嬷,就是蒋司衣的贴身丫鬟。”

    “哦。”何青衣点点头,这点,她早就猜到了。

    许嬷嬷说:“蒋司衣有个好姐妹,姓张。年轻的时候生的很美,”说着,看了眼何青衣,继续说:“一进宫,就被肃宗看上了,封了美人。可没多久,就被打入冷宫了。刚开始,她还以为,肃宗哪天会想起她。可一关,就快二十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啊。”许嬷嬷边说边摇头。

    何青衣心想,那张美人,竟然在冷宫住了二十年,加上中宗一朝的十三年,现在,应该和蒋司衣一般年纪了吧。这三十几年,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的。

    就问:“中宗继位,没有赦免她们嘛?”

    许嬷嬷点点头,说:“前朝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中宗也赦免了。可她们有的神志不清,有的无依无靠,只得在冷宫附近,拨了几间院子给她们住,不过是等死罢了。”

    说着,指了指何青衣手里的食盒,说:“正是因为她们被赦免了,我们才有机会去看看她们。”

    “原来如此。”何青衣说。

    许嬷嬷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说:“冷宫那地儿,年轻姑娘见了不好,我才没让何璇珍来,她们见了,怕是要做一辈子的噩梦。”

    何青衣心想,原以为许嬷嬷是给何璇珍难堪,谁想还有这么一层。也是,冷宫那地方,谁看了,都不想做什么妃子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