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容华惨淡一笑,不再乞饶,甩开那两名太监,很有骨气的道:“不用你们押着,本宫自已走。”

    她的模样狼狈又苍凉,让人见之心酸,身边本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妃嫔,这时也不由得同情起她来,而她却视这些目光于无物,只是很认真的走着脚下的每一步。

    我心酸的看着她,还记得那日在昭阳宫郝湘东的寝殿里初次见到她,她是那么的活泼有朝气,然而不过短短一年时光,她已经被这里的一切磨得身心俱疲,或许死也不错,至少她解脱了。

    她走到我面前,目光幽幽的望着我,脸上闪过复杂的神情来,有羡慕有嫉妒有怨恨也有同情,良久,她才缓缓启唇道:“景妃姐姐,在这整座后宫,你才是最幸运的。”

    我疑惑的看着她,不解她为何会说出这祥一番话,正想问她何出此言,却贝她拿出匕首向我刺来,银光划过我的眼际,她的面容泛起一丝狰狞的诡光,恨道:“所以我死也要拉你当垫背的。”

    四周顿时响起倒抽一口气的声音,我看着她狰狞的模样,忘了挣扎,忘了躲避,甚至忘了呼吸,原来为爱所困的人都会如此疯狂……

    一道迅疾的破空声在耳畔响起,那把锋利的匕首硬生生停在我胸口,被恨意染红了双眸的宁容华挣扎着想将匕首再往前送一寸,只一寸就能让我跟着她一起沉入地狱。

    然而她的手终究是无力垂下,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大口的血沫自嘴角喷涌而出,她恨恨的瞪着我,脸上带着不甘。

    此时一道明黄色身影迅捷的掠过来,将我稳稳的孢在怀里,他的身躯犹自轻颤着,似乎仍在后怕,我怔怔的看着口吐血沫的宁容华,心底一片悲凉。

    这个如夏花般灿烂的女子,她开得绚丽多姿,败得委靡荒凉,她看着我身后的郝湘东,空洞的眼神中挤出血泪来,她张了张嘴,大口大口的血沫便从嘴角滑出。

    四周静极了,众人都傻愣愣的看着全身染血的宁容华,我想向她走去,但是腰被郝湘东牢牢的箍着动弹不得。

    宁容华惨然一笑,如一朵盛开到极致的芍药,瞬间便凋零下去,断断续续的道:“皇…皇上,你…你输了,我…我也输了,终究在爱情里,你我都是输家。”

    搂着我的身子候然紧绷起来,宁容华的话音刚落,她已经向后倒去,那把迅疾而发的匕首穿胸而过,她眼神不甘的瞪着远方,慢慢的,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无,只剩下无边的灰败。

    此时周遭响起慌乱的尖叫声,似乎刚回过神来,郝湘东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躺着的宁容华,薄唇掀了掀,冷酷的道:“宁容华伤皇后腹中胎儿在前,行刺景皇贵妃在后,罪大恶极,现将她贬为庶民,丢去乱葬岗,以做效尤。”

    听着郝湘东字字冷酷的说完,我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宁容华临死前的一番举动太过怪异,她并非是这样行事冲动的人,为何会在众妃嫔面前刺杀我,低眸看着脚边的匕首。

    我挣开郝湘东紧箍着我的怀抱,弯腰给起那把匕首,匕首并没有开锋,尖端也是平平的,并不能伤人,我满眼震惊的看向她,她为什么会拿这样的匕首来刺杀我?倘若她是真心想让我死,绝不会用如此愚蠢的方式。

    她是在试探谁,试探郝湘东么?联想起她死前那句话,我越发不明白她的动机,然而再也没有人能解答我心中的疑惑,宁容华已死,看着左右宫人上前拖着她的尸首向外走去,我连忙旋身阻止,跪在郝湘东面前,一袭紫裙在地上盛开出妖娆的花朵。

    “皇上,请收回成命。”宁容华并没有想要我的命,她的一切举止都不过是想要求死,因为她的心是那么的绝望,绝望到再也无法生活在这座皇宫里,与其活着痛若,不如一死。

    郝湘东目光危险的看向我,冷冷的抿着唇,看着令日的宁容华,我有种兔死狐悲的悲凉之感,倘若每一个深爱郝湘东的女子都得不到善终,那么我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她以下犯上,伤了皇后又想杀你,罪有应得,朕没有诛她九族已经是宽宏大量了。”郝湘东声音冰寒,半点感情也不带,双手却握得青筋直跳。

    我的心悠悠一颤,心底那股悲凉越来越盛,帝王之无情,如此可见一斑。

    “容华妹妹服侍皇上一年有余,没有功劳也有若劳,此番她并不是故意害皇后跌倒,也并非有意伤我,望皇上念在往日情份上,保留她的封号,让她能葬入皇陵。”这是我仅能为宁容华做的。

    其实我并非这样好心,只是看她死了,还没有一个裹尸埋葬的地方,不由得心有凄凄然,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若是犯了错,郝湘东是否也会如此无情的对待我,便无法袖手旁观。

    越是这样想,便想将郝湘东看得一清二楚,原来以前我从未看清楚过他,直到慢慢死了心,才渐渐的看到了自己以前盲目看不到的东西,或许那时并非看不见,而是自己选择无视。

    郝湘东眸华清冷的看着我,他挑了挑眉,脸上带着一抹不被领情的恼恐,道:“小七,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朕金口玉言,此话既然已经出口,断然不会收回。”说罢他挥了挥手,那两名宫人连忙拖着宁容华下去了。

    我知道自己多说无用,沉默的站起来,看着宁容华风光一时的面容此时苍白泛青,心里竟隐隐有些恨郝湘东的凉落。

    片刻功夫,又有许多宫人拿着清洗用具,涮洗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青石地面,不一会儿,所有的痕迹都清除了,除了空气中还飘浮着一丝甜腻的血腥味,这里再也看不出刚才有一个正值花季般的女子在此陨命。

    我静静的立于一旁,殿内岚儿声嘶力竭的哭叫声再也入不了我的耳,郝湘东满脸焦躁的在殿外走来走去,或许是察觉到我情绪低落,他时不时也睇来一个眼神,只是我不看他,他又焦躁的扭回头去。

    心底似被挖开了一个大口子,空空落落的,我木然的看着阳光自树叶的缝隙间投下斑驳的影,终于那沉重的殿门拉开来,发出一声沉重的‘吱呀’声。

    郝湘东大步走过去,揪着吴太医的领子,厉声道:“皇后怎么样了,腹中胎儿怎么样了?”

    吴太医骇得脸色发白,连忙跪下道:“启禀皇上,微臣无能,没能保住龙裔。”

    恰在此时,殿内传来惊惶的哭声,还有雅琴的尖叫声,郝湘东一脚踹向吴太医,啐了句“没用的东西”,便急急忙忙的冲进寝殿。

    看着他明黄色的衣袂消失在殿门内,我幽幽一笑,转身向凤鸾宫外走去,此时一直静默的安华夫人走过来,道:“景妃不进去瞧瞧么?”

    我拾头望向她,她的眸色温和如昔,似乎丝毫不受刚才那接二连三的变故的影响,我勉强笑了笑,“皇后身子孱弱,此时有皇上陪着,便已胜过千万人,本宫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说完旋身将走,安华夫人的声音却从背后传来,“既然如此,本宫也不好去打搅,便与景妃一道走吧。”

    出了凤鸾宫,狂风呼呼而起,席卷着地上的落叶,候忽窜向半空,一会儿又急速坠了下来,擦着地面打着圈儿,一下又窜得老高。

    “姐姐在宫中多年,可有见过皇上如此失控过?”我淡淡的问道。

    安华夫人似乎陷入回忆中,她的双眸有些迷蒙,幽幽的道:“三年前有过,那时岚贵人被人栽赃说与东吴勾结,皇上一怒之下将岚贵人打入西翠宫,然而话一出宫,他便后悔了,可是郝无戏言,当他终于明白不过是自己冤枉了岚贵人,那时岚贵人已不知去向。”

    “皇上对皇后一直心存微疚,此番皇后不计前嫌归来,想必皇上也是明白个中因由的,只是他三年前有负皇后,因此多纵容现在的皇后,宁容华两次找在皇后手中,也是她咎由自取,并不得人同情,妹妹为她惹怒皇上,到底是不值。”安华夫人看向我,眸色幽幽如一潭古井,分辩不出其中情绪。

    安华夫人到底是个明镜似的人儿,将后宫的利害关系看在眼里,只是不参与其中,可是即使如旁观者安华夫人都能看得出的地方,为何郝湘东却被岚儿蒙了心,看不清真相了呢?

    “值与不值我并不计较,只想尽力而已,皇上如此作法,到底令后宫诸人寒心,也让宁容华之父漕州史寒心。”即使宁容华罪大恶极,也不该如此处理,郝湘东这样做,只会让拥护他的人寒心啊。

    安华夫人怪异的扫了我一眼,叹道:“妹妹本是个玲珑的人儿,此时怎么犯了糊涂?”

    我怔了怔,“姐姐是指……”

    “我与妹妹一道过来,皇上虽着急皇后的情形,可到底也没有为难宁容华,只说听候发落,皇上真正对宁容华失望痛心是在她要刺杀你时,我跟着皇上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如此惊惶失措的样子,

    他射出那柄匕首后,手仍在不停的颤抖,似乎生怕自己晚了一瞬,便再也救不了你。”安华夫人定定的看着我。

    我心底一震,当时只来得及注意宁容华满目的悲凄,旁人反应如何倒没放在眼里,怔怔的道:“姐姐想说什么?”

    安华夫人长叹一声,她扭过头去,看着那不断在空着回旋的枯叶,幽幽道:“我在后宫生活了四年,一直陪伴在皇上身侧,皇上外表越绝决,内心的痛若便越盛。作为帝王,有时候他不得不对自己狠,也不得不对身边的人狠。”

    我看着安华夫人娇柔的侧脸怔怔出神,她跟随郝湘东多年,应是最了解他的人,然而她却只是默默的陪伴在他身侧,看着他宠爱别的女子,她的心底就没有过怨恨么?

    “妹妹是幸运的,皇上很多时候看似对妹妹极狠,却是在用另一种他以为对妹妹最好的方式保护着妹妹,正如令日,倘若宁容华要刺杀的是别的妃嫔,皇上怕是不会如此震怒。”

    我摇了摇头,并不因安华夫人的话而有所动摇,这段感情我已经走得很累了,不管郝湘东真正的心意为何,我不想再猜,也不想再等,就这样当鸵鸟离去吧,至少再也不会受伤了。

    “姐姐,爱一个人绝不是做着伤害她的事还说是对她好,我有些累了,就先行告退了。”我的位份虽高于安华夫人,但我敬她是宫中的老人,又曾于我有恩,向她欠身福了福,撑着云秀的手向肩辇走去。

    安华夫人并没有拦我,她轻轻一笑,撑着贴身宫婢的手慢慢的走了,风撩起她浅绿色的裙裙,就如一只只自由翩飞的靖蜒,舞出绝美之姿。

    我回眸望着她的身影渐渐融入郁郁葱葱的树影里,怅然一叹,弯腰进了肩辇,云秀此时才道:“娘娘,是否要过慈安宫去向太后娘娘请安?”

    我愣了一下,想起先前在子午门前太后的话来,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道:“太后刚回宫,想必身心都还没有调适过来,此时去打搅怕是多有不便,待会儿回去你让人备上厚礼给太后送去,别让人寻了妄自尊大的由头。”

    手垂下来触到软榻上的坚硬,我低下眸看着那盒千年灵参,再瞅了眼凤鸾宫,犹豫了一下,道:“姑姑,把这干年灵参给皇后娘娘送去,她小产体虚,正该是养精朴气之时。”

    云秀见状,不赞同的蹙紧了眉,“娘娘,这是太后送给你的礼物,你若是转赠他人,到时太后怪罪下来,娘娘可如何是好?”

    “这样贵重之物要用在该用的地方才能显出它的价值,我相信太后知道也不会怪罪我的,拿进去吧,这天色越渐阴沉,怕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临了,我们可要趁暴风雨来临前回到景泰宫,否则被困在路上就吃罪了。”我抬眸瞅了瞅乌云密布的天空,催促云秀赶紧拿进去。

    云秀跺了跺脚,最终没能扭过我,拿着锦盒进了凤鸾宫,不一会儿她又出来了,脸上带着不以为然的神情,我见状,道:“怎么了,瞧你不高兴似的。”

    “娘娘,你一片好意送了千年灵参进去,可人家丝毫不领情,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让搁在一旁了,依奴婢看啊,这东西就不该送给这样不识好歹的人。”云秀忿忿不平的道。

    我转眸看了一眼凤鸾宫,什么也没说,只吩咐起轿,这场雨信了许久,如我所料,我们刚到景泰宫门前暴雨和着雷鸣滚滚而来。

    守门的太监倒是伶俐,连忙拿了雨具出来,可是狂风席卷,雨伞根本就遮不了乱窜的雨点,当我们走到正殿门前,全身已经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