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绝不可能!”

    城外燕军的声音,彻底点燃了顾邑守军情绪,不少人都声嘶力竭呐喊着。

    “公子,是不是真的!”

    司马尚大步来到赵嘉面前,眼中满是希冀,渴望能从对方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

    其身后,王若冰以及诸位将校,亦是神情紧张。

    赵嘉环顾众人,看着他们脸上的悲愤以及希冀,看着他们身上的伤口,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半个多月以来,众人齐心协力,奋死作战,屡次击退燕军。

    哪怕赵军伤亡惨重,所有人都疲惫不堪,仍旧有着坚定的信念。

    可是现在,代邑守将不战而降的消息,却宛若晴天霹雳,轰击在了众人头顶。

    代邑的陷落,对这些浴血厮杀的将士而言,绝对是沉重打击。

    纵然代邑守将力战而亡,纵然代邑军民尽皆战陨,这样哪怕代邑最终易主,众人也不会遭受如此大打击。

    相反,他们会憋着满腔怒火,会为了那些死去的国人,继续与燕军浴血厮杀。

    现如今他们却得知,顾邑守将不战而降。

    所有人都迷茫了。

    哪怕顾邑守军人人奋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守城,哪怕顾邑守军都有赴死决心。

    然而,其它地方的赵人,难道也如同他们这般?

    在此之前。

    顾邑守军或许以为,所有赵国将领都如同嘉公子这般,临战必身先士卒。

    在此之前。

    顾邑守军或许以为,所有赵国士卒都如同自己这般,报必死决心而赴战。

    正是因为有这种信念,他们在面对二十倍于己的燕军,仍旧敢战,敢死战。

    城外燕军的呐喊,仍旧断断续续传来。

    所有人都双目赤红,死死盯着赵嘉,想要从对方口中,听到正确的回答。

    赵嘉沉默。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从怀中掏出一封战报,递给了司马尚。

    司马尚哆嗦着双手接过战报,看完以后浑身都在颤抖,脸庞都有些扭曲了。

    “刺啦!”

    继而,司马尚忽然将战报撕碎,转身对着众人大呼:“代邑军民死守半月,战死者十之七八,惜乎终被燕贼所破!”

    “燕贼欲乱我军心,故意散播代邑守将投降之言论,其心当诛!”

    “我等当以代邑军民为楷模,守住顾邑,纵死不退!”

    司马尚双手紧紧捏住被撕碎的战报,红着眼睛对着众人嘶吼,不仅是想要维持住众人那摇摇欲坠的战心,也仿佛是在催眠自己。

    司马尚的呐喊,让所有顾邑将官眼中,全都再次浮现出了战意。

    他们不惧死,却害怕有人失去了脊梁,不进行抵抗就投降了赵国。

    那样的话,纵然他们再如何浴血厮杀,最终都不能改变大局,反而会白白流血。

    假如所有赵人都愿赴死,他们纵然死在此地,又有何妨?

    “守住顾邑,纵死不退!”

    此刻,哪怕王若冰这位女子,亦是挥舞着拳头,大声呐喊。

    所有人都扫尽方才颓势,疲倦的脸上露出熊熊战意。

    赵嘉看着脸色扭曲的司马尚,仿佛从其眼角看到有泪水滑落,不由心中微叹。

    他知道,司马尚乃良将。

    司马尚看完战报以后,哪怕心如死灰,哪怕对赵国未来开始迷茫,仍旧尽职尽责。

    他知道自己的谎言,可能会让无数人枉死。

    故此,司马尚内心悲痛,自责无比,恨不能以头抢地。

    不过司马尚更知道,自己乃是都尉,乃是顾邑高级将官,绝不能让军心动摇。

    否则,顾邑必破,中山故地都将被燕人所得。

    为了守住顾邑,司马尚这才不惜撒谎欺骗众人,维持着众人那颗脆弱的战心。

    赵嘉洞悉了所有,也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可是到如今,战略目标都已经达成,再继续死守顾邑,先不说能不能守住。

    就算可以继续拖延时间,对大局而言,仍旧有害无益。

    当然,放弃顾邑乃至整个中山故地,都是赵嘉、李牧、廉颇三人私下谋划。

    这种事情太过隐秘,哪怕赵王都不知晓,赵嘉自然也不可能告知司马尚等人。

    否则,可能会惹来杀身之祸。

    赵嘉上前,伸手按住了正在鼓舞士气的司马尚,从其手中接过了战报。

    战报虽被撕碎,简单拼凑过后,里面内容仍旧能够看见。

    “代邑守将、代郡郡守,与燕军以十五日为约,约期既到,顾邑守将及代郡郡守开城纳降,代郡几乎尽为燕军所得。”

    赵嘉缓缓念着战报里面的内容,声音嘶哑而冷漠。

    本来被司马尚鼓起士气的众人,听到了那冷漠的宣读,战意顿时僵在脸上。

    继而,无边的失落与愤怒爆发。

    他们大声呐喊着,咒骂着贪生怕死、不战而降的代邑守将与代郡郡守。

    不少人也都死死盯着司马尚,双目几乎能够喷出火来。

    他们也在怨恨,司马尚为何要欺骗自己等人,难道是想要自己等人白白送死?

    就连王若冰这个女军官,此时也是长大了嘴巴,眼中充满了绝望。

    可以想象,这个消息被证实以后,顾邑守军士气必然顷刻间崩溃。

    那时,顾邑就真的守不住了。

    “为什么?”

    司马尚双拳紧握,眼睛死死盯着赵嘉,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

    赵嘉缓缓收起被撕烂的战报,并不答话。

    “告诉我,为什么!”

    “你难道不知,这个消息传出去以后,会有多么恶劣的影响么?”

    司马尚踏步向前,双目喷火的盯着赵嘉,怒吼着。

    “瞒得住吗?”

    赵嘉回话,声音很轻、很淡,仿佛呓语,又仿佛叹息。

    司马尚闻言,愤怒顿时僵在了脸上,继而仿佛被彻底抽干力气,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

    他的信念崩坍,他的希望破灭,他的力气顷刻间被抽干。

    这位总是在战场上冲在最前面,仿佛永远充满精力的猛将,终于倒下了。

    “来人,速速找军医!”

    赵嘉见状大骇,对着门外士卒吼着,心中也满是愧疚。

    他知道,让司马尚这位年轻气盛,总是充满昂扬斗志的年轻人,接受这种失败,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可正如赵嘉所言那般,瞒得住吗?

    纵然能够瞒住一时,也不可能瞒住太久。

    当真相曝光的时候,顾邑守军所爆发出来的愤怒,将无人能够承担。

    那个时候,赵嘉才会真正失去,这些为家为国舍身忘死的人。

    待甲士将司马尚抬走以后,赵嘉疲惫的揉了揉眉头,说道:“传我军令,烧毁带不走的有用物资,准备撤退!”

    赵嘉的话,宛若晴天霹雳,在众人耳畔炸响。

    他们虽然因为代邑守将投降的事情,感到愤怒,感到迷茫,感到害怕。

    然而,所有人几乎都知道,顾邑对整个赵国的重要性。

    假如此时撤退,那就是将整个中山故地,全都拱手让给燕国,对赵国而言,绝对是无法接受的损失。

    惊愕过后,王若冰首先呐喊出声:“公子,你不是说过,此与燕国战,汝当冲锋在前!”

    “此与燕国战,汝当悍不畏死!”

    “此与燕国战,汝当寸土必争么?”

    “纵然代郡失守,纵然代邑守将不战而降,可是你还有我们。”

    “我们皆有赴死之心,决不愿舍弃顾邑!”

    听着王若冰那坚定的宣言,看着对方脸颊上的伤口,赵嘉内心翻涌。

    他知道,她绝对不是在说场面话,而是真的带着赴死之心。

    赵国正是因为有这种人,才能屡屡挡住强敌,才能让诸国不敢小觑。

    他们,才是赵国的脊梁!

    赵嘉脸色变得温柔起来,轻叹道:“消息传扬出去,城内必然军心动摇,如今顾邑早已摇摇欲坠。”

    “若再不撤退,恐怕我等都要死于此地。”

    王若冰没有理会赵嘉温柔的语气,大喝道:“公子莫非怕死,想要逃走!”

    “你曾经可是说过,不敢保证,能够带领我们全部活着离开战场!”

    “但可以保证,只要我们有敢战之心,哪怕最终寡不敌众,也必然会让燕人付出更大代价。”

    “不敢保证,能够击败燕国侵略者!”

    “但可以保证,此举国之战若不能胜,你,王长孙赵嘉,定会血染沙场,绝不苟且偷生!”

    王若冰双目泛红,本来十分好听的声音,此时都有些嘶哑。

    她学着赵嘉当时在校场上,振臂大呼的模样吼道:“我要让燕人知道,赵国老人不可欺,赵国妇人不可欺,赵国孩童不可欺!”

    她贝齿紧咬,双目死死盯着赵嘉,喝道:“这些,就是你曾经的宣言。”

    “可是现在。”

    “你怕了,你想退缩了,你想逃走了!”

    “你想将顾邑拱手让给燕军,想让敌人铁骑在中山故地驰骋,想让我赵国失去最富庶的土地!”

    “我,王若冰,纵为女子,亦瞧不起你!”

    “也是我瞎了眼睛,相信你能够带着我们寸土必争,带着我们看到胜利。”

    言毕,王若冰扔掉头盔,转身就走。

    隐约间,赵嘉仿佛能够看到,有泪水在空中洒落。

    其余诸将,也被王若冰方才那番话所感染,看向赵嘉的眼神中,也带着些许异样与复杂。

    赵嘉目送着王若冰离去,看着那在地上转动的头盔,忍不住紧握双拳。

    他在心中呐喊:“我,赵嘉,不畏死,也绝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