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亲王府邸按道理应当收回,或封下家,或封亲友。 圣上将府邸留给莫赠作为封府,改为郡主府。

    门前挂着的亲王府牌匾并未来得及摘下,莫赠盯了片刻,从容朝周身人道:

    “摘了那匾额。”

    话落莫赠便入了府。

    王成吓了一跳,吊眼生生瞪圆。

    齐棣挑眉跟在莫赠身后,“夫人让你们摘你们就摘,她地位大还是你们地位大?”

    “卑职听令。”

    王成微低着头,轻错步踩着门前卧狮,翻身跳上门檐,便要动手。

    身下几人散开,立为两行。

    莫赠带齐棣进王府没多久,便踏着碎落已经躺在地上的匾额上了轿子,齐棣顿步片刻,“王”字便落了只男人脚印。

    “媳妇儿媳妇儿,咱家的东西都去哪了?方才入院儿怎空荡荡的?就跟进了鬼屋似的。”

    说着缩着肩膀,双手环抱胸口故作害怕。

    “少爷!”王成急止住了他的话。

    齐棣忽地想到了什么,“不,我记起来了,成亲那日我溜出来看到一群赤衣官兵,对咱家又是搬又是拿的,东西都被他们搬走了!”

    “少爷!慎言!”王成急忙捂住齐棣的口,好在莫赠已经上轿,方才的话应当未听到。

    怎会未听到?

    皇帝为了掩饰自己犯的错,将府中所有东西尽数抢走,那几日莫赠守孝时府周全是禁卫军,就眼巴巴的等着莫赠出嫁,进府搬东西。

    现如今除了祠堂灵牌,其余早被搬空,连莫赠新带来的乌龙茶都不放过。

    她不能干坐着不管不问王府死去的亡灵,最起码应当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皇帝才一怒之下勒令赶尽杀绝。

    按谋反罪名应当株连九族,有意思的是莫宴桑的职位便掌管皇帝九族的宗族名册,按时编纂玉牒。毕竟皇帝是莫宴桑的弟弟,皇城还那么多亲王、郡王的。

    说谋反,她才不信。

    既然牵连不到皇帝,为了平等观念,也免除亲王、郡王罪名。将莫赠母系从轻发落。流放边疆改为降阶,事发当日便被迁至三百里外县境当县官,莫赠根本无法联系到。

    可如今她无权无势,还能依靠谁?

    齐家不待见她,齐棣又是个阴晴不定的主,莫赠不自觉磨紧了后槽牙。

    轿行的稳,齐棣被王成塞轿后又睡的香甜。

    突轿外有嘈杂声儿,外轿身砰一声儿刺响,莫赠心里一揪,恐不是又有愤不平之人砸她轿子?

    齐棣惊起癔症般怪叫几声儿,气得他掀帘跳出叫道:“干甚!干甚!我看是谁饶了本少爷的清闲!”

    莫赠透过齐棣掀帘缝隙,朝外看了眼。

    轿外有人争执,一书生模样少年手里掂着几块儿碎砖朝身旁同样校服男子,目呲欲裂,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校服青衫白封边,汴京城通顺堂的学生。

    通顺堂仅次于文祥院,两位学生在街上大打出手真是新鲜。

    新鲜到,齐棣一出轿门就揽着王成他们凑热闹。

    许是两个人争吵太入迷,根本未发觉方才板砖敲在了哪里。

    莫赠觉无趣,掀帘对着轿夫道:“少爷喜爱热闹那就让他看够,我思起家中还有些事儿,我们先行回去。”

    轿夫称是,抬着莫赠回了府。身后几人并未发觉轿已走的无踪。

    莫赠前脚刚入东苑儿,后脚赶来位四十左右的妇人,她头发向后梳的整齐,鬓角发白,暗蓝色长袄配深色马面褶裙,看样子是位嬷嬷。

    嬷嬷身后站着一位低着头,头发花白,浅色长袄偏瘦的女人。

    嬷嬷见了莫赠顿了步子,拉着身后花白老妪道:“少奶奶,留步。”

    莫赠回道:“烦问何事?”

    那嬷嬷一听莫赠如此好声气,便提高几分音量道:“老爷觉得东苑太过冷清,特意令老身为您带来个婢子侍奉您。”

    莫赠面漏疑色,嬷嬷忙道:“您可千万别因为同少爷成婚后老爷未为您配下人而心存芥蒂,老爷怕您看不上她们,过几日想让您亲自去庄子再挑几个。”

    她说话颇有掌事风范,甚至有些主人似的语气。

    也罢,齐府常年未有女人主管杂事儿,这嬷嬷说话的方式也合理。

    莫赠淡淡道:“好。”

    嬷嬷拉着身后老妪,捏着嗓子道:这孩子叫缘江,才从庄子过来没几日,别看她年少白头,可是做事儿利索着呢。”

    见莫赠毫无波动的面容,嬷嬷继续道:“小时候缘江得了场大病就这样了,那病不传染!”

    白发女孩身子微僵,轻轻抬起头两颗圆圆的眼睛看着莫赠,眼中流出一丝期许,和卑微。

    年少白头的人是有,可是这孩子连眉毛皮肤都白的骇人,怪不得这像是甩狗皮膏药一样,将缘江扔给莫赠。

    莫赠轻蔑笑道:“那就有劳嬷嬷了。”

    说罢领着缘江入了苑,嬷嬷面漏喜意,匆匆退下。

    “她嫌你罢。”

    里屋桌前,那白袍长衫煮茶女子,格外显得引人注目。

    缘江吓得跪地,“求少奶奶别赶我走,方嬷嬷嫌我,邻居嫌我,爹娘也嫌我,为了家中弟弟,爹娘半吊铜钱将我卖到齐府,少奶奶,缘江当真没地方去了……”

    不是说特意挑的吗?

    莫赠拨了些茶叶入壶,“缘江是原来的名字还是入府改的?”

    缘江颤音道:“改的,贱婢本叫李九江,因生来白发白眉,想因缘改命,便,便入府时改为缘江。”

    “女孩儿怎起个如此少年的名字?”莫赠问道。

    缘江将头埋的低低的,白袄上几个不对称的补丁尤为显眼,“爹娘想要个男孩儿。”

    莫赠盯着壶中茶色渐浓,又道:“你多大了?”

    “十,十四。”

    “该嫁人了。”

    莫赠淡淡道,缘江背后吓了层冷汗,求道:“少奶奶千万别赶缘江走,缘江不嫁人!缘江不嫁人!”

    就凭她现在寄人篱下,除了被继续卖来卖去,怎么可能好生嫁人?谁都嫌她!

    她许是难忍什么,莫赠停下自己的动作,朝她笑道:“去内院儿领套床褥,跟织婆要三套秋裳,记在我名上。”

    “少,少奶奶?”缘江不可相信道。府中地位高的婢子,一季不过两套衣服,而莫赠却给她三套,这意味着什么?

    “还不快去?”

    “是,是。”

    话落缘江跌跌撞撞差点儿撞到门头。

    莫赠继续起茶倒茶,在屋里坐了会儿,起身往苑儿外走。

    齐府东苑为主苑儿,位置好,房屋看的出来翻新过。

    为了让齐棣住的舒坦,齐元自愿住的偏一点儿,可是再偏也偏不了多远,东苑单独分出,苑前便是主堂主室。

    汴京城官员一直以廉洁从政,府上也是能省则省,府大了不太好打理,也会遭人闲话。

    齐府正好,不大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