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羊虽胆小怕事,但多年在夹缝中生存的他有一种很敏锐的感觉,他方才在不经意和苏贤对视间,似乎看到了在苏贤那双黑眸里燃起了一篝火,于是韩羊惊慌地扯了扯韩待兴的衣角,畏缩道:“韩叔,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他说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应该是我们就该趁早拿了尸肉离开,否则他现在就能把我们宰了……”

    “嗤!”

    韩待兴冷笑了一声,突然感觉周边的蒸腾炎火被劈开,在虚空之上,一把环绕着金黄色光芒的神圣利斧轰然劈下,惹得韩待兴脸色剧变,惊恐狰狞。

    这把巨大的斧头似能劈开山岳坚冰,就从山峰内部猝然斩下,无视了岩壁和黑铁岩,韩待兴汗毛乍竖,惊叫了一声:“神修!操,邪巨神术!”

    韩待兴手印一结,一道防御秘术倏然使出,妖力聚拢间,竟化为了一道道缩小版的大力巨人,那些巨人飘浮在五人的头顶之上,身躯犹若铜铸铁浇,双臂粗壮虬劲,大力一凝,筋骨暴起,竟凭空开始拔扯五人的神念。

    “啊!”

    凄厉痛苦的惨叫声响起,除韩待兴外,其余四人皆是死死抱头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可韩待兴却无动于衷,因为他的面色更为阴冷,不顾荼毒的是家族中人,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努力活下去。

    不动用这一招邪巨神术聚拢五人的神念化为邪巨妖抵挡那柄神斧,那他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

    嗤啦!

    那是一种将盘根错节的老树根从深层土壤里拔出的声音,望着手里根系发达的神念,那五个巨灵渗人一笑,随即将金光闪耀的神念团糅合在一起,光芒弥漫间,一个更大的金色巨人诞生了。

    这是一团一丈高的神念实质,耀光夺目,通体呈现出一股强烈的金属质感,只见这道庞大巨灵重重一捏拳,口中传来一道音啸般的暴鸣声,苍莽凶猛的右拳宛若虬龙出海,轰然迎上了苏贤的裂神王斧。

    轰!

    半空中,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苏贤的面庞上都浮现出了一抹苍白和痛苦,神念仅剩一成的他很难隔绝这种雷霆般的响声,这道巨响穿过耳膜,直击灵魂,饶是他都不禁蜷缩在一起,捂耳皱眉。

    在另一边,韩家狩猎小队的状况更加惨烈,神念几近被抽空,集五人的神念虽是抵挡堪堪抵挡下了裂神王斧,可这帮人的脸上已毫无血色,还被两道神念攻击的恐怖交锋所波及,一个个跌坐在地,浑身颤抖。

    这么多人中,最先回过神的不是苏贤,而是韩羊。

    韩羊惊慌失措地扶起了韩待兴,再去将另外三位队友搀扶而起,额头布满了涔涔冷汗,这具丰满赘肉的身躯不禁更加虚弱。

    “韩叔……”

    在韩羊焦心的呼唤下,韩待兴终于缓缓回过了神,神色惊惧地望着那个舒展开身子的少年,苏贤满目冰寒地抬起了头,浑然不惧地与他对视着。

    “既然你贪得无厌,那就该有死的觉悟。”

    只见苏贤嘴角一撇,露出了一个冷冽的笑容,韩待兴瞳孔一缩,居然有一种被感觉盯上的感觉,全身因恐惧而起了鸡皮疙瘩,双腿都要一软。

    说完,苏贤的手掌一扬,炎煌术再度降临。

    “灭世幻音!”

    “千幻千音!”

    轰!

    幻音猡的音波再次席卷方圆千百米,韩家的狩猎小队再无抵抗之力,作为一介妖修,在妖兽还未陨落的情况下就被斩首,这种死法也是极其憋屈的。

    先前,玄天龟几度施展妖术,消耗了绝大部分的妖力,再加上刚吞噬了诸多神念,连消化都来不及,所以已经无法使出噬魂了。

    但是,苏贤本来是做不到这一点的,这还要感谢韩待兴那强烈的求生欲,竟拿队员的神念作为祭品召出巨灵拯救自身的性命,殊不知正是这个做法,才让幻音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帮人尽数清除。

    待这些人死亡,他们唤出的妖兽居然转身逃窜,完全没有一点想要替主人报仇的迹象。

    这一点让苏贤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些妖兽和主人的关系就这么差吗?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

    苏贤原以为这支小队都已惨死,却见一个宽胖的轮廓吃力地爬起,断线的泪珠潸然而下,情绪崩溃地环顾四周,呜咽着想要推醒其余四人,可惜全是徒劳。

    “啊!韩叔,你醒醒啊!韩农,韩禾……你们都醒醒啊!”韩羊痛哭流涕,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苏贤眯着眼睛,身子微微使力,终于从岩壁旁踉跄而起,不禁饶有趣味地望着这个居然能在这般神念攻击下还存活下来的虚浮胖子。

    裂神王斧已经堪比王术,那道巨灵集结五人的神念能抵挡下来,抽掉的应该是五人等量的神念。

    在这种情况下,幻音猡的音波攻击绝对是毁灭级的存在。

    而这韩家少年能活下来,除非是拥有四阶神念。

    可是,不像啊,如果有四阶神念,怎么会在窟穴通道里还感知不到这片赤火空间内部的情况?

    而后,那肥胖少年就呆呆站在了原地,双目空洞无神,双肩还在因抽泣而不断颤抖。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韩羊心头覆盖了一层死灰,神色灰暗,不由哽咽道。

    苏贤摇了摇头,微微一笑,道:“我刚刚已经杀过你一次了。没有死,说明你命不该绝。你先前一直诚心相劝,是他不知悔改,他亡,你存,理所当然。”

    说完,苏贤不再打量韩羊,而是颤颤巍巍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瓷瓶,弯身开始往里灌吞云火兽的精血,另一边月铜傀也行动了起来。

    至于韩羊想干嘛,苏贤管不着。

    听了苏贤的话,韩羊怔了一怔,旋即仰头嘶吼着,歇斯底里,眼目通红,却也是在朝虚空宣泄着他的懦弱和无力。

    响彻空间的喊声落下后,韩羊感觉嗓子里都出了一股血,却强忍着疼痛望向了那个俯身收集精血的少年,孱弱道:“你不怕我找你报仇?”

    闻言,苏贤面色古怪,侧着脑袋看着韩羊,幽幽道:“你在跟我开玩笑吗?先不说你有没有这个实力,就你这么胆小怕事的个性,还报仇?活在梦里。”

    苏贤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说的一干二净,没有一点顾忌,既不怕损到韩羊的自尊心,也不怕引来韩羊的怒火。

    因为,再怎么被伤,再怎么愤怒,韩羊都会选择一个人承受,比起他这没有一点儿血性的人,苏贤还是更欣赏敢贪敢为的韩待兴。

    虽然下场不怎么样,但起码他试过了,拼过了……

    一语中伤,韩羊嘴角勾起了一抹惨笑,随即神色更加黯淡,失落地转身就朝外走。

    十方狩猎才开始了一日,但对他来说,却已经结束了。

    没有韩待兴的庇护,在深远磅礴的十方山脉中,韩羊注定寸步难行。

    韩羊恨苏贤吗?

    他不恨。

    没错,他不恨!

    照理来说,即便亲人犯错不站在理的这一边,但作为有血缘关系的亲属,纵然是错,也会义无反顾地站队,对抗全世界又何妨?

    但是,韩羊不恨任何人,包括自母亲离世后从未关心过他自己的父亲韩百废和那个四处刁难他的后母谢玉璞,他都不恨。

    韩羊只恨自己庸懦,无为一生。

    “有没有兴趣跟我讲讲你的故事?”韩羊刚走到一半,苏贤那略带调侃之意的声音突兀响起。

    苏贤已然看出来了,估计这胖子连这方窟穴都不敢走出去。

    因为他怕死,他怕十方山脉中到处出没的妖兽,他怕自己一出去就横尸山林。

    听到这一句话,韩羊如释重负,艰难地松了一口气,松气的时候还小心翼翼,低声呼气,低声吸气,简直将唯唯诺诺的性格演绎到淋漓尽致。

    “我,我没有故事,有的都是事故。”韩羊颓丧道。

    “那就随便说说吧,我也很好奇,是多么人神共愤的事故,才能塑造出你这么一个人才。”

    苏贤哭笑不得,他不是落井下石,他只是闲得慌,反正都在采集精血,顺便听听故事也挺怡情的。

    说不定在故事里,就有韩羊能在方才的战斗中不死的秘密。

    “我叫韩羊,二十年前出生在韩府……”韩羊声音微弱,语速很慢,他眸中带泪,因为每每回想起从前,那都是在揭开一块伤疤,虽说这伤疤从来就没愈合过,但是开始能见到皮开肉绽,鲜血横流。

    苏贤静静听着,精神海上修复古手在疯狂运转,一双古朴大手在修复着他仅剩一成的神念,手上动作也不慢,就是吞云火兽的皮肉太过坚硬,纵然它们已经身陨,肉躯松垮,却还有一种钢铁般的坚韧。

    所以,这群吞云火兽在生前又该有多么强悍的肉身之力?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月铜傀和苏贤同时起身,一百个瓷瓶也被装得满满当当。

    韩羊低沉孤凉的声音还在持续:“后来,二娘嫁入韩府,府内一下子鸡飞狗跳,韩家家主看上谢家丫鬟的事被众多家老反对,可惜……”

    “十六岁,我踏入修行之路,那时候我不想堕落的,我看到了主宰自身命运的希望,我想凭借自己的努力,铸就梦想。我想要发奋,要博得父亲的注目,所以我格外努力地修炼……”

    “十七岁,我晋入妖灵。然后,很多麻烦就接踵而至。我知道是二娘在背后发难,她不能看到我的崛起,她开始无限克扣我的修炼资源,府内很多家老因各种利益纠缠也慢慢地站到了二娘那边,说到底,家族就是一个追寻共同利益和自身利益的黑暗机器,其内暗流涌动,充斥着倾轧和狠辣,只是外面裹了一层鲜亮的皮囊罢了。”

    “二娘很厉害,她在我刚看到一点曙光的时候,又直接将它毁了。府内,只剩韩叔对我照顾有加。韩叔本性不坏的,他是很凶,有时候也很贪婪,但他还是会把自己的修炼资源分给我。虽然很少,但我也慢慢地能突破到妖灵三阶。”

    然后,韩羊惨然一笑,仿佛生活已经失去了所有色彩,嗓子里咳出了点点血丝,惨淡道:“这次十方狩猎,我哪来的资格参加呀。都是二娘把我推上来的,可能就是想给我点颜色瞧瞧吧。”

    闻此,苏贤付之一笑,也是听出了些许名堂,遂问道:“没了?”

    “没了。”

    “那你的妖兽是什么?”苏贤狐疑。

    “第一妖兽铜蜃蟹,第二妖兽青云蛟,第三妖兽白苍鹭。”这点信息在韩府里根本不算秘密,韩羊也没有隐瞒。

    “奇怪,那你怎么活下来的?”

    苏贤满脸疑惑,这些妖兽他都甚是了解,其中青云蛟应该算是一种潜力挺好的妖兽了,但也没有什么可以帮助韩羊躲过刚刚那一劫啊!

    “啊?噢,可能,可能是因为它吧。”韩羊愣了愣,淳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