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帝山,帐篷内灯火通明,橘红色的烛光将人影映射得像张牙舞爪的恶鬼,静谧中丘悟忠如灵蛇般悄无声息地游入,脸庞隐于阴影中,恭敬地站在阖目养神的曲颂身旁,轻声嘀咕了几句。

    一会儿后,曲颂平静地点头,摆了摆干瘦如柴的枯手,丘悟忠低眉颔首,身影如幽鬼缓缓消退。

    半夜,丘悟忠锦衣夜行,掠回冰尸族的庭宅,须发染霜,胸膛微隆,他裹着长袍目光阴郁地负手站在堂口,看夜幕下点点絮雪飘摇坠落,宅内传来轻微的呼吸声,那是他的族亲在修炼,无声陪伴着他,可丘悟忠仍觉得孤凄寒冷,心中沉甸甸的。

    原因无他,白康死了。

    冰尸族招揽的那位追踪大师,被他追杀一个月,亲手斩杀。

    圣冰族也有一位追踪大师,可夜圣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连逃跑的机会都没给,在传召五族尊者之前就了结了他的性命,怪只怪,他知道的太多了。

    白康亦是,这位追踪大师勘察过现场,从气味等蛛丝马迹中知道了很多事,本来他是没必要死的,因为在月无涯的吩咐下,夜圣和曲颂本就要将梦寐兽的消息宣扬出去,两位追踪大师知晓事实真相也无伤大雅,可最致命的就是月无涯的一道口令,让夜圣和曲颂对这二位动了杀心。

    月无涯要保连策游!

    而那两人皆是知情者,他们都知道连策游并没有死,而且还是整件事的一个关键人物。

    死人才不会说话,两位妖尊将白康两人视为蝼蚁,夺其性命就如折断草芥般容易,两人知道将来绝对有中洲或其它大势力查到冰帝山的头上,而这两人在五族内也只是客卿,没有一点忠诚度可言,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早晚能撬开他们的嘴,两人绝不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于是果断灭口。

    因为一旦秘密暴露,那两人可能飞黄腾达,夜圣和曲颂却要面临月无涯的雷霆之怒。

    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亡。

    这是一道没有悬念的选择题。

    出人意料的是,白康在接触到宝兽隐秘时就有了警觉之心,日夜提防,那晚丘悟忠被曲颂派去擒杀白康,被其侥幸逃脱,后来才有了一追一逃的追杀之旅。

    好在如今,尘埃落定。奈何丘悟忠竟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因为他悲哀地发现,自己亦是知情者之一,说不定哪天曲颂念头一动,他也落得横世荒野的下场,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他一整晚提心吊胆,坐卧不安。

    上面的人说一句简单的话,下面就会掀起腥风血雨,尔虞我诈,斩草除根,这便是修炼界残酷的世态。

    同一片天的夜空,九宫界夜市如昼,店铺红火,拱桥边灯烛辉煌,人影绰绰,勾勒出一幅“东风夜放花千树”的鱼龙景象。

    舒鸳与挚友同游后,孤身返回居处,心绪仍沉浸在近日的晋升中,喜形于色,顾盼生辉,却不知她的身后浮出一只幽灵般的狰狞水鬼,牙齿尖锐紧密,寒芒一闪,咬在了她雪白的玉颈处,随后又有一道像被迷雾遮挡的影子倒映在墙壁,手掌覆盖在了舒鸳的天灵盖上,邪恶的搜魂一启,如风暴般席卷了她的记忆。

    半晌后,舒鸳于诡寂中垂倒,柔若无骨,明艳动人的香躯化为一具冰冷的尸体,美眸大张,死不瞑目。

    “铁青衣,孙石头,祖老,杨西子,徐?,薛素妍,月无涯。”被烟雾笼盖的神秘人口中悠悠报出了许多个名字,竟全是跟梦寐兽事件有关。

    饶是月无涯都没料想到,就在他远离第一宫之际,就在这场惊世骇俗的风波将要平息时,有一只黑手悄然伸出,掺和进了这件经不起推敲的谋划中。

    神秘人驻足片刻,思量后排除了其他人,只是重复低念着:“祖老?”

    祖楼影,在舒鸳的记忆中是露出了容貌的,这便是一个致命的破绽。

    杨西子和徐?的记忆应该与舒鸳相仿,神秘人没打算再出手,铁青衣和孙石头应该只是化名,根本无从查起,薛素妍和月无涯……神秘人还没莽撞到要在太岁头上动土,所以这位“祖老”才是最佳的突破口。

    打定主意,神秘人收起水鬼,身如青烟,眨眼间缥缈无踪。

    两天后,薛素妍一脸僵冷地站在舒鸳的尸体边,念头纷乱。

    昨日,应该是舒鸳到第四宫殿报到的日子,可舒鸳并没有去,舒鸳三人本就被月无涯派人秘密监视着,可今天薛素妍才发现连同那位监视者都莫名失踪了,这才让她意识到大事不妙,有些事情已然败露。

    这件事的处理上,月无涯和她都有点过分心软了,疏忽大意之下,被人钻到了空子。

    而且,此人专门挑月无涯不在第一宫的时日下手,在第一宫眼皮底下行盗天行径,胆大妄为,心思细腻,绝非等闲之辈。

    尤其是薛素妍探入舒鸳的精神海时,赫然看到一片残破之象,仿若海啸淹没后又吐出的村庄,满目疮痍狼藉,这让她猛然缩小了搜查范围,因为世上掌握搜魂术的修士只在少数,更别说是隐藏在第一宫内的人。

    “不将尸体毁灭,留下了线索,是为什么?粗心大意?还是有恃无恐?或许,此人的手眼亦是通天,根本不怕查。”薛素妍又作出了一番猜测,范围再次缩小,让她将视线投向了第一宫四界内修为超凡的修士。

    “这道咬痕是水鬼留下?不知道是哪类水鬼,捕魂水鬼?”

    薛素妍美艳的面容上流露出思索之色,随后命人封锁了舒鸳的住处,再亲自去看望了杨西子和徐?,见两人对此一无所知时,不禁郁闷,干脆暂时留守九宫界,等待月无涯的回归。

    幽谷内,苏贤化身的青史年轮树一动不动,小青的树枝已抽出了绿意盎然的嫩芽,周身生命精露浓郁到凝成雾气,丝丝缕缕连绵不绝,似削尖脑袋想往它身子里钻,此刻树身上的轮印正因生命精露争先恐后地灌入而熠熠生辉,小青的修为也在稳步提升。

    北域深处,玄天龟被玄天老祖丢进了一个个恐怖的妖兽族群内,沦为饱受欺凌的对象,它撑起的大陆壁垒被同阶妖兽一次次轰碎,又一次次重新凝聚,往日苏贤助它暴涨的血脉无形中愈发凝练,像是被它彻底消化般,彻底归为己有,而非格格不入,虚浮乖戾,同时它也冲破一个个瓶颈,飞速提升,越来越接近妖宗。

    苏贤在等青羽回来,如果青羽一直不回来,或许他就会一直闷头修炼下去,直到将神念修炼到五阶巅峰的状态才出关。

    又是半月过去,青羽仍没有一点音讯,一代大帝仿佛就消弭在了风雪如刀的北域,但苏贤猜想,大帝应该是被冰阴幻犀暂时缠住了身。

    九宫界内,月无涯回宫后立马收到了薛素妍的传讯,第一时间赶往,然后因薛素妍的通报陷入沉思。

    “你在怕什么?这事跟我们第一宫无关啊!该处理的我都处理了,该发声的也发了,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到第一宫身上。”忽而,月无涯破开思维的误区,豁然笑道。

    “对啊!宝兽在风雅尊者徒弟的身上。但我只是好奇,谁会在那时伸手?中洲的那些人?看来某些人并不甘心。”薛素妍寻到了主心骨,笑靥绽放,慵懒道。

    “你如果好奇,你可以去查,我可以给你一点思路,比如换位思考,把自己当作那伸手的人,他既然搜魂,那你从他的视角去想,去搜魂,去看自己会发现什么具有价值的信息,然后守株待兔或按图索骥……毕竟,第一宫暂时要交给你了。”月无涯侃侃而谈,话到一半,语锋一转,惊得薛素妍美目瞪圆,猝不及防。

    虽然早盼着这一天,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你要离开第一宫了?”薛素妍心中顿时空落落的,眉目间落满哀愁,含情脉脉地望向月无涯。

    “半年后走。”月无涯淡笑着点头,“其实你应该了解我,我对第一宫的权势毫无留恋。远古大陆,实力即为权势,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之前的中洲来客便是最鲜明的例子。若非二十年前的剧变,为了陪锦瑟长大,当年的我根本不会接过父亲的衣钵。苏天痕说我这二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觉得他说的不对,这二十年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二十年,他没儿子陪,我却可以亲眼看着锦瑟成人,他没这福分,他在羡慕我。”

    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

    历经二十年的沉淀打磨,十年磨一剑,二十年呢?

    月无涯觉得自己也该出鞘了。

    薛素妍怔怔望着月无涯,难得见老成深沉的他竟升起攀比之心,深觉有趣,可转念一想到偌大的第一宫就将移交到自己手上,那股天塌般的压力顷刻袭来,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哭笑不得。

    ……